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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麦浪翻滚三十年 > 第180章 谁在买你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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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条通往村里家家户户的泥土路,被晚归的牛羊踩得松软。

李娟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混杂着牲口粪便和柴火的味道,这曾是她拼命想逃离的,此刻却让她感到一种脚踏实地的安稳。

她没有犹豫,径直走向村西头的老张家。

老张家是村里最沉默的一户。

院门虚掩着,李娟推门进去,看到老张正蹲在院角,用一把钝镰刀费力地砍着玉米秆。

他的背佝偻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张叔。”李娟轻声喊道。

老张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没什么神采,他认出是李娟,挤出一个干瘪的笑:“娟子回来了啊。进屋坐,你婶子在地里还没回。”

“不了,张叔,我说几句话就走。”李娟走过去,也蹲了下来,“村里那个废弃的礼堂,我们想……想办个活动,想请您也来。”

她把“非卖品拍卖会”的想法用最朴素的语言解释了一遍。

老张听着,手里的镰刀停了,只是茫然地看着她。

“娟子,你是有出息的文化人,叔听不懂啥叫拍卖。”他摇了摇头,脸上是认命的苦涩,“再说了,我们这穷家烂户的,锅碗瓢盆都算计着用,哪有啥‘非卖品’?咱身上最不值钱的,就是自个儿了。”

这句话像一根针,扎得李娟心里一疼。

她看到屋门口的阴影里,一个瘦小的身影一闪而过,是老张的儿子小舟。

一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自闭症少年。

李娟换了个话题:“小舟最近还好吗?”

提到儿子,老张的眼神黯淡下去,他叹了口气,声音哽咽了:“就那样。带他去城里看专家,医生说……说他这种孩子,不懂啥是爱,情感功能有障碍。”他停顿了很久,像是要把一口气喘匀,“可他不懂啥是爱,为啥每次他妈下地回来,累得腰都直不起来,只要伸手摸摸他的头,他就咧开嘴笑?那一下,比给他吃啥都管用。”

老人的声音在寂静的院子里回响,带着一种被现实反复碾压后的无力与不甘。

李娟默默打开手机录音,她没有打断,只是静静地听着。

几天后,就在李娟快要忘记这件事时,小舟在路上拦住了她。

少年低着头,不敢看她,却飞快地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团,然后像受惊的兔子一样跑开了。

李娟展开纸团,上面是铅笔画的、歪歪扭扭的涂鸦。

一只粗糙的大手,正轻轻落在一个小小的脑袋上。

旁边,用尽了力气写着两个字:这个,不卖。

与此同时,废弃的村小学校礼堂里,灰尘在从破窗投进来的光柱中飞舞。

陈景明正站在一堆旧投影仪、破音响和缠绕如蛇的电线中间。

他把这里改造成了一个简陋的指挥中心。

他要在拍卖会当晚,构建一个临时的局域网广播系统,一个能让所有参与者的情绪,在喊出“我不卖”的瞬间,被捕捉、放大,并以一种“情绪冲击波”的形式同步回馈给每个人的装置。

他通宵达旦地编写代码,眼睛熬得像两盏红灯笼。

一直默默帮他整理线路的小林递过来一杯热水,轻声说:“景明哥,你眼睛都红了,歇会儿吧。”

陈景明接过水杯,灌了一大口,苦笑着摇摇头:“只要能让那些习惯了俯视众生的看客,真正听见一次地上的声音,这双眼睛瞎了也值。”

凌晨三点,当他敲下最后一行代码,按下回车键时,整个系统终于跑通了。

他戴上耳机,将小舟那句“这个,不卖”的音频作为测试样本播放。

几乎是同一时间,礼堂里所有连接到局域网的废旧喇叭,都发出了一声低沉而清晰的童音。

那声音并不大,却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整个布满灰尘的空间都跟着轻微地共振了一下。

陈景明感到自己的心脏,也随着那声“不卖”,被狠狠地撞击了一下。

王强则承担了最危险的一环。

他从深圳工地的老伙计那里,借来一辆破旧的厢式货车。

车身被他贴上了“家电下乡,彩电冰箱大促销”的红纸标语,车厢里塞满的,却是陈景明需要的功放、喇叭和服务器。

车子刚进镇子,就被一辆闪着警灯的巡逻车拦下了。

王强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车门打开,走下来的竟是那个年轻的警员小周。

“下来,打开车厢,检查。”小周的语气公事公办,眼神却在王强脸上多停留了一秒。

王强心跳如鼓,手心全是汗,他已经做好了被带走、所有计划泡汤的最坏打算。

他磨蹭着拉开车厢后门,露出了里面一堆乱七八糟的电子设备。

小周掀开车帘,探头进去扫了一眼,堆满的喇叭和电线一览无余。

他沉默了片刻,直起身,对王强淡淡地说道:“搞文艺汇演啊?动静小点,注意别扰民。”

说完,他摆摆手,示意放行。

王强愣在原地,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发动车子,从后视镜里回头望去,看见小周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站在路边,背对着他,点上了一根烟,烟雾缭绕中,身影显得有些孤单。

那天夜里,小周回到单身宿舍,从抽屉最深处翻出一沓打印纸,那是他偷偷打印下来的《老墙说话》的所有帖子。

他拿出红笔,在其中一篇上,用力圈出了一句他读过很多遍的话:“我想娘了。”

就在拍卖会紧锣密鼓筹备时,一个不速之客找上了门。

心理经纪人老马,拎着他那标志性的黑色公文包,出现在锅炉房门口,咧嘴一笑,露出被烟熏黄的牙:“听说你们在搞个大活动,还是公益的?格局小了。我来帮你们商业化运作,拉几个品牌赞助,咱们五五分成,怎么样?”

李娟冷冷地看着他,像看一个从粪坑里爬出来的苍蝇:“你签过的那些‘情绪演员’,现在都在哪儿?”

老马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

他脸上的油滑世故像一层面具,被这句话戳穿后,露出了底下的疲惫和灰败。

他沉默了足足半分钟,才慢慢拉开公文包拉链,从里面抽出一份皱巴巴的名单。

“死了俩,一个过量服药,一个烧炭。”他的声音干涩,“还有一个,疯了,在精神病院。最后一个……跳江前给我发了条短信。”他低头看着那份名单,像是看着一份判决书,“她说:‘老马,你当初说演完这一单就能翻身,可我现在……连自己是谁都找不到了。’”

他把那份名单放在桌上,转身就走,像是在逃离什么。

临到门口,他脚步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低声嘟囔了一句:“这操蛋的世道,谁他妈的又不是租来的身份?”

拍卖会前夜,最后的彩排在礼堂进行。

小舟是第一个站上简易舞台的人。

他手里紧紧攥着那张画着大手和小脑袋的纸,小小的身体在空旷的舞台上显得格外单薄。

李娟走到他身边,低声问:“小舟,怕不怕?”

少年用力地摇了摇头,然后指了指耳朵上戴着的旧耳机。

陈景明在后台,正循环播放着他母亲哼唱的、不成调的催眠曲。

那是他全部的铠甲。

陈景明正在后台调试设备,忽然,他那特殊的“标签系统”视野里,礼堂二楼一扇紧闭的气窗上,毫无征兆地浮现出一行冰冷的红色小字:【窥视者:数据采集终端】。

他猛地抬头,瞳孔骤缩。

昏暗中,他看到天花板的通风口处,似乎有一点微弱的、不属于这里的镜片反光。

郑雅文的人,已经来了。

王强和李娟也察觉到了他的异样,紧张地望向他。

陈景明却异常的冷静。

他没有下令关掉系统,更没有声张。

他只是缓缓转过身,手指在键盘上飞速敲击,将那个他命名为“标签置换”功能的触发阈值,调到了最低。

他对着麦克风,用只有他们几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来得好。”

窗外,夜色浓得化不开,远处的村庄亮起点点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礼堂里,一股无形的张力正在积蓄,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短暂而令人窒息的宁静。

陈景明的目光穿过舞台,望向礼堂紧闭的大门,嘴角勾起一丝冷冽的弧度。

“今晚,该连本带利,让他们付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