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御书房内,气氛比窗外深秋的寒意更冷几分。赵祯面沉如水,手指一下下敲击着那封言辞激烈的弹劾札子,目光扫过肃立在下方的司马光。陈忠和垂手侍立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触怒了正处于爆发边缘的官家。
“司马爱卿,”赵祯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这札子上说,工坊区‘管理混乱,草菅人命,致使工匠死伤枕籍’……‘死伤枕籍’?好重的四个字。朕怎么记得,皇城司报上来的消息是,窑炉意外坍塌,伤者七人,重伤者三人,均已得到妥善救治,并无一人死亡?”
司马光毫无惧色,手持笏板,昂首回应:“陛下!皇城司所报,或为柳七娘遮掩后之结果!即便果真无人死亡,然重伤三人,轻伤四人,此等重大事故,岂是‘意外’二字可以轻描淡写掩盖?若非其管理失当,急功近利,强逼工匠进行那危险未知的‘水泥’试验,何至于此?此等行径,与草菅人命何异?!”
他踏前一步,声音愈发激昂:“陛下!《礼记》有云,‘君之所以明者,兼听也;其所以暗者,偏信也。’如今柳七娘为一己私利,行此险恶之事,致使工匠伤残,百姓议论沸腾,皆言工坊区乃不祥之地!若陛下再偏信此女,恐伤及圣德,寒了天下工匠之心,动摇国朝根基啊!”
(承)
赵祯心中怒火翻腾,他知道司马光这是借题发挥,意图从根本上否定工坊区和新政。他强压着火气,冷笑道:“兼听?好一个兼听!那朕就来听听,司马爱卿口中的‘偏信’!柳顾问于工坊区设立章程,预付工钱,提供远超寻常的伙食医药,伤者抚恤优厚,此乃朕亲眼所见,皇城司亦有记录!此等举措,在你口中,竟成了‘险恶之事’?莫非让工匠食不果腹、伤病无依,才是你口中的仁政?”
司马光梗着脖子反驳:“此不过小恩小惠,收买人心之举!其根本目的,仍是驱使工匠为其冒险,行那奇技淫巧!陛下岂不闻‘子罕言利与命与仁’?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柳七娘以利诱之,非是正道!”
“好一个‘喻于义’!”赵祯猛地一拍御案,霍然起身,“那朕问你,若工坊区成功,产出质优价廉之布匹器具,惠及万千黎民,使国库充盈,此利,是义否?若招募流民,使其得以安居乐业,免受冻馁之苦,此利,是义否?司马爱卿饱读圣贤书,莫非只知空谈仁义,却见不得百姓得些许实惠?!”
他走到司马光面前,目光锐利如刀:“还是说,在司马爱卿眼中,但凡变革,但凡触及旧有格局,便是离经叛道,便是小人行径?哪怕这变革于国于民有利,也因推行者是一‘商贾女子’,便罪该万死?!”
这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敲打在司马光的心头,也回荡在寂静的御书房中。司马光脸色涨红,他并非完全不通情理,只是固有的观念和对未知的恐惧,让他无法接受这种“颠覆性”的变革。
“陛下!祖宗之法不可变!”他最终只能祭出这面大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白,“工坊制度,沿袭已久,纵有瑕疵,亦当徐徐图之,岂可如此操切,罔顾人命,行此激进险途?老臣……实是担忧国朝因此生出大乱!”
(转)
就在两人僵持不下,御书房内的空气几乎凝固之时,殿外传来通报声:“启禀陛下,皇家商业顾问柳七娘,殿外求见!”
赵祯和司马光皆是一怔。她怎么来了?
“宣!”赵祯立刻道。他正需要当事人来对质。
柳七娘步入御书房,依旧是一身利落装扮,只是眉眼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但眼神依旧清明坚定。她先向赵祯行礼,然后看向司马光,微微颔首,算是打过了招呼。
“柳顾问,你来得正好。”赵祯坐回御座,语气听不出喜怒,“司马参知正在弹劾你工坊区管理混乱,草菅人命。对此,你有何话说?”
柳七娘面向赵祯,声音清晰而平稳:“回陛下,工坊区三号试验窑炉意外坍塌,致七名工匠受伤,其中三人重伤,此事属实。妾身管理不力,责无旁贷,愿领陛下责罚。”
她竟然直接承认了!司马光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是更深的警惕——此女以退为进,必有后招。
果然,柳七娘话锋一转:“然,司马大人‘草菅人命’、‘死伤枕籍’之指控,妾身不敢苟同,亦请陛下明察!”
她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由陈忠和转呈给赵祯。“此乃工坊区自筹建以来,所有招募工匠、役夫之姓名、籍贯、工种记录,以及此次事故受伤人员之详细伤情、诊治经过、用药清单及抚恤发放记录,请陛下御览。”
赵祯快速翻阅着,记录详实,条理清晰。
柳七娘继续道,目光转向司马光:“司马大人,您口口声声‘死伤枕籍’,敢问大人,您可知我工坊区目前共计招募工匠、役夫多少人?此次事故,伤亡者具体几何?重伤者几人,轻伤者几人,姓甚名谁?您弹劾札子中那句‘死伤枕籍’,依据何在?是亲眼所见,还是仅凭道听途说,便欲置人于死地?”
她一连串的问题,如同冰冷的箭矢,射向司马光。司马光一时语塞,他的弹劾依据主要来自几个对工坊区不满的官吏和士人的传言,并未掌握如此精确的数字和名单。
“你……你巧言令色!伤亡便是事实!无论如何粉饰,也改变不了你罔顾人命之实!”司马光有些气急败坏。
柳七娘却毫不退让:“妾身从未想粉饰事实!事故发生后,妾身第一时间组织救援,延请名医,承担所有费用,并给予丰厚抚恤,力求将伤害降至最低。反观司马大人,不察详情,不思如何避免此类事故再次发生,只知抓住一点,无限夸大,上纲上线,欲将工坊区与新政一并扼杀!敢问大人,您此举,是为了那几位受伤的工匠,还是为了您心中那不容改变的‘祖宗之法’?!”
(合)
“你……你血口喷人!”司马光气得胡子都在发抖,他一生注重名声,何曾被人如此当面指责过私心?
赵祯看着柳七娘递上的详实记录,再对比司马光那略显空洞的指责,心中已然明了。他放下文书,沉声道:“好了!”
两人停下争执,看向赵祯。
“工坊区事故,柳七娘确有失察之责,罚俸半年,以示惩戒。”赵祯先定了性,随即语气转厉,“然,司马爱卿弹劾之言,亦有夸大不实之处。‘死伤枕籍’四字,过于严重,今后奏对,当据实而言,不可风闻奏事!”
各打五十大板,但明显偏向柳七娘。司马光脸色铁青,却无法反驳。
赵祯站起身,走到御阶前,看着二人,最终目光定格在司马光身上:“司马爱卿,朕知你忠心为国。然,国之大事,岂能因噎废食?工坊区之事,朕意已决,赌约照旧。至于安全……”他看向柳七娘,“柳顾问,朕要你立下军令状,若工坊区再出现重大伤亡事故,赌约自动作废,你,明白吗?”
柳七娘深深一拜:“妾身,领旨!必竭尽全力,确保工坊区人员安全!”
一场御前激辩,暂时以赵祯的强势干预和柳七娘的险险过关而告终。
(悬念)
司马光默然片刻,终究还是躬身道:“臣……遵旨。”但他抬起头时,眼中却闪过一丝决然,“陛下既已决意,臣无话可说。然,臣仍会密切关注工坊区动向。若其再有丝毫逾越法度、危害百姓之举,臣,纵然拼却这项上乌纱,亦要再次弹劾!”
说完,他深深看了柳七娘一眼,拂袖而去。
看着司马光离去时那决绝的背影,柳七娘眉头微蹙,对赵祯低声道:“陛下,司马光态度如此坚决,恐怕……不会轻易罢休。他虽在伤亡数字上理亏,但工坊区目标宏大,难保日后不会在其他方面被他抓住把柄。”
赵祯揉了揉眉心,也感到一阵疲惫。他知道,司马光代表的是一股极其强大的保守力量,这次虽然压下去了,但隐患仍在。
就在这时,陈忠和又匆匆而入,这次他脸上带着一丝怪异的神色,递上一封来自工坊区的密报。
柳七娘接过一看,脸色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将密报递给赵祯。
赵祯展开,只见上面写着:“夫人,按您吩咐暗中排查,发现近日有几名身份不明之人,在工坊区外围窥探,并与区内少数几名招募来的流民有所接触。经初步查证,那几名流民,似乎……与汴京某些粮商、布商背后之人,关联匪浅。”
赵祯的眼神骤然冰冷。果然,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司马光在明面上的弹劾刚被按下,暗地里的手段,已经开始了。这工坊区,已然成了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