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工坊区临时搭建的“指挥部”内,油灯摇曳,将柳七娘凝重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她手中捏着那份关于“身份不明之人”与内部流民接触的密报,指尖微微发白。明处的弹劾刚被陛下强行压下,暗处的冷箭便已悄然而至,这速度,比她预想的还要快。
“查到是哪几家粮商、布商在后面吗?”柳七娘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冷。
心腹管事低声道:“回夫人,线索隐约指向‘丰泰号’的刘东家和‘永昌布行’的孙掌柜。这两家,素来与朝中几位御史过从甚密,尤其是……司马光大人府上的一位清客,与他们常有往来。”他没有明说,但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
柳七娘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司马光或许不屑于直接使用这等下作手段,但他麾下那些依附的清流、以及被触动了利益的传统商人,却绝不会坐以待毙。他们不敢直接攻击皇帝,便将所有矛头对准了她这个“佞幸”。
“那几个被接触的流民,底细查清了吗?”
“查清了。都是近日从河北路逃荒来的,身家还算清白,应是被人用钱财诱惑。他们接到的指令,是暗中记录工坊区新建窑炉的结构、水泥的配料大致种类,以及……寻找机会,在关键工序上制造一些小‘意外’,比如让运送物料的车辆损坏,或者在新砌的墙基里掺些不该有的东西。”
(承)
破坏技术核心,拖延工程进度——手段不算高明,却足够恶心和有效。若在平时,柳七娘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内奸揪出,严惩不贷,以儆效尤。但此刻,她脑中灵光一闪,一个更大胆的计划逐渐成型。
“先不要打草惊蛇。”柳七娘吩咐道,“非但不要惊动,还要给他们行些‘方便’。”
管事一愣:“夫人的意思是?”
“他们不是想要情报,想搞破坏吗?”柳七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那就给他们‘情报’,给他们‘破坏’的机会!不过,这情报是真是假,这破坏会造成什么后果,就得由我们来定了。”
她立刻召来几名绝对可靠的核心工匠,如此这般地吩咐下去。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那几名被收买的流民,发现自己运气“好”得出奇。他们总能“恰好”听到工匠们关于“改良版水泥配方”的讨论(实则是故意放出的错误配方,强调了根本不存在的“关键原料”);总能“无意间”看到被“遗落”在工地上的、画有“精密”窑炉结构图的草稿(实际上是经过修改,存在严重设计缺陷的图纸);甚至被分配去进行一些无关紧要,却看似能接触到核心区域的工作。
而他们试图进行的几次小破坏,比如松动车轮的销子,或者在沙土里混入少量盐粒,也都在柳七娘手下的严密监控下“成功”实施,却并未造成任何实质性影响,反而让背后指使者相信,这些内奸已经成功潜伏并开始发挥作用。
(转)
就在柳七娘忙着“钓鱼执法”,应付内部暗流的同时,赵祯在皇宫里也没闲着。司马光那日的“死谏”姿态,让他意识到,仅仅依靠皇权强压,并不能消除阻力,反而可能激化矛盾。他需要一场更彻底的胜利,一场能让保守派暂时闭嘴,甚至分化他们的胜利。
是时候抛出那个他构思已久,能从根本上瓦解传统商人联盟的“大杀器”了。
几日后的常朝,赵祯并未再提工坊区之事,而是话锋一转,谈及了另一个看似不相干的话题。
“诸位爱卿,近日朕翻阅户部档案,见各地商税征收,名目繁多,标准不一,胥吏上下其手,商贾苦不堪言,而国库所得,却未必能如实入库。长此以往,非但于国无益,亦恐滋生民怨啊。”
众臣闻言,皆是一愣,不知官家为何突然提起商税这块难啃的骨头。就连司马光也皱起了眉头,商税混乱是积弊,但牵涉利益太广,改革难度极大。
赵祯将众人反应收入眼底,缓缓抛出了他的构想:“朕思虑再三,或可试行‘印花税票’之法,以简化流程,明晰税赋,充盈国库。”
“印花税票?”殿内响起一片疑惑的低语。
“正是。”赵祯解释道,“即由朝廷统一印制面额不等的税票,凡商事交易、借贷契约、田房过户等,皆需根据交易金额,购买并粘贴相应额度的税票于契约凭证之上,方可视为合法,受官府保护。如此一来,税赋标准统一,征收环节简化,胥吏难以贪墨,商贾亦能明晰自身所需缴纳之税额,可谓公私两便。”
这个来自现代的税收概念,对于满朝文武而言,无疑是天方夜谭。但赵祯描绘的“简化流程、防止贪墨、公私两便”的前景,又让一些有识之士,包括户部的官员,陷入了沉思。
然而,没等他们细细琢磨,赵祯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石破天惊。
“为推行此法,朕意已决,”赵祯目光扫过全场,语气斩钉截铁,“即日起,废除汴京乃至京畿路范围内,所有针对民间粮、布、盐(非官营部分)、铁(非官营部分)等基础物资交易的‘过税’与‘住税’!只保留市舶司对海外贸易的征税!”
(合)
“什么?!”
“废除过税、住税?!”
“这……这如何使得!”
朝堂之上,瞬间炸开了锅!过税(流通税)和住税(交易税)是商税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地方官府和诸多相关利益群体的重要财源!陛下竟然要直接废除?
司马光更是大惊失色,出列急声道:“陛下!万万不可!此二税乃国朝重要岁入,岂可轻言废除?若无此税收,国库如何维系?地方官府如何运转?”
赵祯早有准备,从容应对:“司马爱卿稍安勿躁。废除琐碎杂税,并非免除税赋,而是化繁为简,以‘印花税票’代之。商贾交易便利,成本降低,商业必然更加繁荣,交易量增大,印花税票之收入,未必少于以往杂税之总和,甚至可能远超!此乃‘放水养鱼’之道!况且,税票由朝廷统一印制发行,更能集中财权,岂不优于以往税费流失于胥吏之手?”
他顿了顿,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那些与传统商人关系密切的官员,意味深长地说道:“再者,此举旨在惠及所有诚信经营之商贾,尤其是那些本小利薄、备受盘剥的小商小贩。至于以往依靠包税、从中牟取暴利的某些……呵呵,想必也会乐见其成,支持朝廷新政吧?”
这一番连消带打,既是经济手段,更是政治敲打。那些原本还想强烈反对的官员,顿时哑火。陛下这是明摆着告诉那些背后搞小动作的大商人,要么接受新的、更规范的游戏规则,要么就连旧的、可以钻空子的财路都被断掉!
支持新政的官员则恍然大悟,心中暗赞陛下手段高明。这一招釜底抽薪,直接动摇了传统商业势力的税收根基,将他们与保守派官员的利益纽带削弱了大半!看谁还敢再轻易为那些人出头,阻挠工坊区和新政?
(悬念)
朝会在一片震惊、错愕与若有所思中结束。赵祯的“印花税票”和废除部分杂税的政策,如同投入水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迅速向整个汴京商界扩散。
工坊区内,柳七娘很快收到了宫中的密信。看着赵祯描绘的“印花税票”构想,她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低声笑骂了一句:“这个陆仁甲,还真敢想!不过……干得漂亮!”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分化瓦解对手的绝佳机会。她吩咐管事:“去,将我们‘柳氏商行’名下所有涉及基础物资交易的账目整理出来,率先按照陛下设想的方式,核算并‘预缴’一笔可观的‘印花税’,并大肆宣扬出去!”
她要带头响应,将这件事做成铁案!同时,她也要看看,那些背后搞鬼的“丰泰号”、“永昌布行”们,接下来会如何选择?是硬扛到底,还是乖乖就范?
然而,就在柳七娘准备利用这场税收风波进一步巩固优势时,那名心腹管事再次匆匆而来,脸上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神色,低声道:
“夫人,我们派去监视那几个内奸的人回报……他们背后的人,似乎……并不仅仅是‘丰泰号’和‘永昌布行’。”
柳七娘眉头一挑:“哦?还有谁?”
管事咽了口唾沫,声音压得更低:“接触他们的人当中,有一个……身形气质,不似寻常商贾或家仆,倒像是……宫里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