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五）
信息发出的瞬间，周峰就拉黑了那个黑色头像。
没有怒骂，没有对峙，这简短的、宣判般的回应，是他能发出的最有力的回击。他知道，网络的另一端，那个或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人，一定能感受到这五个字背后，不再是恐惧和妥协，而是冰冷的、来自秩序和法律的力量。
他关掉电脑，走出书房。林薇和岳父母都坐在客厅，电视开着，却无人观看。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等待最终宣判的沉寂。周峰走过去，坐在林薇身边，握住她冰凉的手。
“警方找到他们大概的位置了。”他低声说，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让林薇心安的力度，“很快就会有结果。”
林薇反手握紧他，指甲依旧掐进他皮肤，但这次，传递的不再是纯粹的恐惧，而是共同支撑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周峰的手机就放在茶几上，沉默着。他没有再去看网上发酵的舆论，也没有试图联系王警官。他现在能做的，只有等待。将所有的希望和信任，寄托在那些奔赴危险一线的身影上。
……
城东，废弃纺织厂区。
残破的厂房像巨兽的骸骨，在灰蒙蒙的天空下沉默矗立。碎玻璃和杂草遍布，空气中弥漫着铁锈和腐败物的混合气味。王警官带着一队便衣，以及得到消息后紧急调派来的特警小队，如同悄无声息的猎豹，利用断墙和废弃机械作为掩体，向技术部门锁定的那栋三层主厂房合围。
信号源很狡猾，时断时续，最后消失的位置就在这里。如此偏僻、易于监控出入口的环境，确实是藏匿的理想地点。
王警官打了个手势，队员们分成三个小组，从不同方向突入。破败的楼梯吱呀作响，灰尘在从窗户破洞透进来的光柱中飞舞。一楼，空旷，只有一些废弃的织机零件。二楼，同样空荡。
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是扑空了？还是对方已经警觉撤离？
王警官的目光锐利地扫过三楼通往楼顶天台的铁梯。梯子上有新鲜的摩擦痕迹。他示意队员们保持绝对安静，自己率先，猫着腰，一步步踏了上去。
天台边缘，背对着他们，站着一个穿着深色夹克的身影，正举着望远镜，眺望着远处城市的轮廓。风吹起他略显凌乱的头发。
正是那个两次上门，在监控里留下冷静到冷酷眼神的马仔。
他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缓缓放下望远镜，却没有立刻转身。
“别动！警察！”王警官举枪，厉声喝道。其他队员迅速散开，控制住天台其他方位。
那身影顿了一下，然后，用一种近乎慢动作的速度，转了过来。
脸上没有惊慌，甚至没有多少意外，只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穷途末路的疲惫。他的目光扫过王警官和他身后的队员，最后落在王警官的脸上。
“来了。”他吐出两个字，声音沙哑，像是很久没有说过话。
“你被包围了，放弃抵抗！”王警官一步步逼近，队员从侧翼包抄。
男人没有动，只是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不像。“就你们几个？不够看。”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天台入口处传来，另一个负责楼下警戒的队员冲上来，语速极快：“王队！楼下发现情况，东侧围墙边有车辆强行闯卡的痕迹！可能有人刚跑！”
王警官脸色一变。
天台上的男人似乎听到了这句话，那麻木的眼底骤然闪过一丝诡异的光。他猛地将手伸向夹克内兜！
“小心！”王警官瞳孔紧缩。
几乎是同一时间，男人掏出的并非武器，而是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电子设备，上面有一个红色的按钮。他的拇指，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砰！”
并非爆炸声，而是从天台下方，他们刚刚搜查过的二楼某个角落，传来的一声沉闷的巨响，伴随着杂物坍塌的声音。
是陷阱！声东击西！他用自己作为诱饵，吸引警方注意，为同伙的逃跑制造机会，甚至可能试图销毁证据！
“控制住他！”王警官怒吼，同时对着通讯器大喊，“二组三组！封锁所有出口！追击逃跑车辆！注意安全，可能有爆炸物残留！”
队员们一拥而上，将那个没有再做任何反抗的男人死死按倒在地，铐上手铐。男人脸贴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地，嘴角却依然带着那丝诡异的、令人不安的弧度。
王警官没有停留，留下两人看守，带着其他人旋风般冲下二楼。
二楼东南角，一个用废弃帆布隔出来的狭小空间里，浓烟尚未完全散去，刺鼻的烧焦塑料和纸张的气味扑面而来。几个金属文件柜被炸得扭曲变形，里面的纸张大部分已化为灰烬，一台笔记本电脑外壳熔化，硬盘显然已彻底损坏。地上散落着一些烧焦的电路板和手机零件。
“妈的！”一个年轻警员忍不住骂了一句。对方显然早有准备，关键证据很可能已被销毁。
王警官蹲下身，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拨开灰烬。他的目光落在一个只烧毁了一半的硬皮笔记本上。他轻轻将它抽出来，翻开。大部分页面焦黑卷曲，但在靠后的部分，有几页残留的字迹还能勉强辨认。
那不是交易记录，更像是一种……日志。上面用潦草的笔迹记录着一些代号、日期，以及简短的备注。
其中一行的日期，正是周峰夫妻卖手机那天。后面跟着一个代号“黑桃”，以及备注：“交易成功，通道畅通。目标准时，无异常。”
另一行稍晚几天的日期，备注则写着：“目标不安分，网上发声。黑桃二次接触，施压。需处理。”
最近的日期，则是：“舆论起，位置危。启动‘清扫’程序。A组撤离，b组断后。”
王警官的心沉了下去。这个“b组”，显然就是天台上的那个男人，一个被抛弃的、用来拖延时间的弃子。而“A组”带着核心数据和人员，已经在他们眼皮底下跑了。
“清扫”程序……他们销毁得如此果断彻底。
他站起身，环顾这个简陋却布置严密的临时窝点。对手的狡猾、狠辣和纪律性，远超普通犯罪团伙。
行动结束了，又似乎远未结束。抓住了一个马仔，捣毁了一个据点，但核心依然隐藏在更深的黑暗中。
他拿出手机，走到一边，拨通了周峰的电话。
……
岳父母家。
周峰的手机响起，打破了客厅里几乎凝固的寂静。他立刻抓起来，按下接听。
“王警官？”
电话那头传来王警官带着疲惫却清晰的声音：“周峰，人抓到了一个，就是那个上门的马仔。但是……他的同伙跑了，而且，他们提前销毁了大部分证据。”
周峰的心像是坐过山车，刚提到顶峰，又猛地坠落。“跑了？”
“嗯。我们晚了一步。这是个组织严密的团伙，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被抓的这个，很可能只是个被推出来断后的棋子。”王警官顿了顿，“不过，我们找到了一些残留的记录，证实了你们的交易确实被他们列为‘通道’，而你们后来的发声，被他们视为威胁，所以才有后续的威胁行为。”
周峰沉默着，消化着这些信息。喜悦是有的，毕竟一个直接的威胁被拔除了。但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并未完全消失。阴影只是退后了一步，并未散去。
“我们……安全了吗？”他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短期内，应该是安全的。这个据点被端，他们需要时间重新蛰伏和寻找新的安全点。而且，这次舆论和我们的行动，对他们打击不小，他们会更谨慎。”王警官语气肯定，“我们会继续深挖被抓这个人的社会关系，追踪逃跑车辆的线索。你们的生活可以逐步恢复正常，但警惕性不能放松。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我明白了。谢谢您，王警官。”
挂断电话，周峰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像是要将这些日子积压在胸口的浊气全部排出。他看向紧紧盯着他的林薇和岳父母，努力露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抓到一个，就是那个上门的。威胁暂时解除了。”
林薇猛地捂住嘴，眼泪瞬间涌了出来，是后怕，也是解脱。岳父母也连声道好，客厅里凝滞的空气终于开始流动。
周峰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傍晚的风带着凉意吹进来，拂过他的脸。楼下小区里，孩子们在玩耍，老人在散步，充满了平凡的烟火气。
他想起那个马仔被按倒在地时，嘴角那抹诡异的弧度；想起王警官说的“清扫程序”和逃跑的“A组”；想起那灰烬中残存的日志上冰冷的代号……
他知道，这件事或许在法律层面暂时告一段落，但在他心里，远未终结。那个追逐影子的过程，让他见识了隐藏在平静生活下的暗流汹涌，也让他意识到，有些战斗，一旦开始，就无法真正停止。
他拿起手机，点开那个受害者小群。里面已经因为警方的初步战果和舆论的胜利而一片欢腾。
周峰看着那些滚动的庆祝消息，沉默片刻，然后缓缓打字：
“我们赢了一局，但还没到终点。大家以后，都多加小心。”
信息发出，他退出群聊，却没有关闭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沉静而坚定的双眼。
影子还在某处存在着。
而生活，还要继续。 vigilance（警惕），将是他从此以后，刻入骨子里的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