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六）
生活似乎真的回到了正轨。
周峰和林薇搬回了自己的家。门锁换了新的，王警官帮忙联系安装了更高级别的防盗系统和与派出所直连的报警装置。周峰甚至把门口那个立下大功的智能门铃升级成了带云台和更强夜视功能的版本。
最初的几天，任何一点异常的声响都能让夫妻俩心惊肉跳。林薇不敢再独自夜归，周峰下班总是径直回家，推掉了一切不必要的应酬。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种紧绷到极致的弦，慢慢松弛了一些。没有新的威胁信息，没有可疑的人在附近徘徊，王警官那边也没有传来更坏的消息。那个被抓的马仔，据说嘴很硬，审讯进展缓慢，提供的有效信息不多。
阳光重新变得温暖，早餐的豆浆油条恢复了应有的香气。周峰重新投入工作，林薇也开始约闺蜜逛街。他们刻意不去谈论那段经历，仿佛那只是一个 collectively 做过的噩梦，醒来后只需彼此紧紧拥抱，然后努力遗忘。
但有些东西，确实不一样了。
周峰养成了新的习惯。每天出门前和回家后，会习惯性地查看门铃监控的回放。浏览新闻时，会不自觉地关注电信诈骗和网络洗钱的相关案件报道。他甚至报名参加了一个由社区派出所组织的反诈宣传志愿者活动，利用周末时间，在小区广场给大爷大妈们讲解最新的诈骗手法。当他用自己的亲身经历，讲述那“多转的四百块”和随后银行卡被冻结的遭遇时，总能引起一片唏嘘和警惕的目光。
林薇则开始清理他们的网络痕迹。不再轻易在二手平台发布贵重物品，社交账号的隐私设置调到最高，连网络购物收货地址都改成了小区的快递驿站。她变得对陌生号码和好友申请极其敏感，有一次甚至因为一个推销电话语气急促了些，就紧张地差点报警。
他们都成了惊弓之鸟，只是努力装作若无其事。
一个月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周峰在社区做完反诈宣传，收拾着展板。阳光很好，几位听完讲座的老人还在旁边热烈讨论着。
“周老师讲得真不错！”社区民警小张走过来帮忙，笑着称赞，“都是血泪教训啊，比我们干巴巴念稿子管用多了。”
周峰笑了笑，没说话。那些“血泪教训”背后，是他和林薇至今仍未完全散去的阴影。
“对了，周哥，”小张压低了些声音，“前两天我们所里配合经侦那边，梳理最近几个月类似你们那起的案子，发现点有意思的情况。”
周峰动作一顿，看向他。
“我们发现，大概从两个月前开始，这类利用二手交易洗钱的案件，作案手法有了一些细微的变化。”小张一边整理宣传册一边说，“比如，转账金额不再总是‘凑整’多转，有时会精确到分角；取货人的打扮和说辞也更‘普通’，更不容易引起注意；甚至有些交易，他们会分两次、用不同账户进行小额转账，规避风控。”
周峰皱起眉：“你的意思是……他们进化了？”
“可以这么说。”小张点点头，“就像病毒会变异一样。一个套路被曝光，被广泛宣传，他们就会立刻调整策略，寻找新的漏洞。而且，效率更高，更隐蔽。我们怀疑，这背后可能有更专业的、熟悉金融和网络技术的人在指导和调整策略。”
周峰的心微微下沉。他想起王警官提过的“清扫程序”和逃跑的“A组”。看来，那次的打击并未伤其根本，他们只是暂时蛰伏，然后以更狡猾的姿态卷土重来。
“所以啊，周哥，你们这种亲身经历者的提醒特别重要。”小张拍拍他的肩膀，“能让更多人保持警惕，让他们的新花样没那么容易得逞。”
回到家，周峰把和小张的对话告诉了林薇。林薇听完，沉默地洗着菜，水流声哗哗作响。
“他们……是不是永远都抓不完？”良久，她轻声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绝望。
周峰走过去，从后面轻轻抱住她，感觉到她身体的微微僵硬。“抓不完，但我们可以让他们没那么好过。”他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只要我们，还有更多的人，不再轻易上当，他们的成本就会越来越高，空间就会越来越小。”
道理谁都懂，但那种面对庞大、无形、且不断进化的敌人的无力感，依旧萦绕心头。
几天后，周峰收到一个快递，是之前配合警方调查时提交的一些材料副本被寄回。他拆开文件袋，里面除了他自己的笔录复印件，还有几张作为证据提交的、打印出来的聊天记录截图和银行流水。
他随手翻看着，目光无意间扫过一张银行流水的背面。
那上面，似乎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被纸张纹理掩盖的、用极细的笔尖划下的印记。不像是无意中蹭到的，更像是一种……压痕？
周峰心中一动，拿起那张纸，走到窗边，对着阳光，调整着角度。
在侧光的照射下，那些浅淡的、断断续续的压痕变得清晰了一些。那似乎不是文字，而是一个……符号？
一个用简单线条勾勒出的，抽象的鸟形图案，线条简洁，却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在图案的下方，还有几个更浅、更难以辨认的数字或字母压痕，完全无法识别。
这个符号，他从未见过。是在银行流水打印过程中意外沾上的？还是……在警方保管或流转这些材料的过程中，被谁无意或有意地留下的？
一种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立刻拿出手机，对着那个图案和模糊的压痕，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最清晰的照片。然后，他拨通了王警官的电话。
“王警官，我收到你们寄回的材料了。”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在其中一张银行流水的背面，我发现了一个很奇怪的压痕，像是个图案……我拍了照片，现在发给您。”
电话那端的王警官沉默了几秒，似乎在查看他刚发过去的图片。
“这个图案……”王警官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和凝重，“我从未在之前的案卷里见过。周峰，你确定之前没有注意到吗？”
“绝对没有。我今天刚拆开快递，对着光才看到的。”
“寄送材料的流程都是内部规范的，按理说不该有这种意外。”王警官顿了顿，“这样，你先把原件妥善保管好，不要轻易再给别人看。照片我收下了，我会立刻找人分析一下这个图案，同时内部核查一下材料流转的环节。”
挂掉电话，周峰拿着那张薄薄的纸，感觉它重若千钧。
这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意外吗？还是……那个本以为已经远去的影子，用一种更隐蔽、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方式，再次投下的印记？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熙攘的街道。阳光明媚，车水马龙，一切都显得正常而充满活力。
但他知道，有些东西，从未真正离开。它们只是潜入了更深的水下，等待着下一次，更悄无声息的靠近。
追影之路，似乎远未到尽头。而他，已经无法再回到那个对阴影一无所知的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