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影（四）
王警官带着两名便衣赶到时，周峰正站在小区保安亭旁，指间的烟快要燃尽，烟灰簌簌抖落。夜风吹在他脸上，却吹不散那股从心底里渗出的寒意。
“信息收到了。”王警官面色凝重，拍了拍周峰的胳膊，力道沉稳，“别慌，他们这是在施压，也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
“试探？他们连我妹妹放学路线都摸清了！下一步是不是就要……”周峰的声音压抑着颤抖，后面的话他说不出口。
“正因为如此，他们更不敢轻举妄动。”王警官目光锐利地扫过周围，“绑架、伤害，性质就完全变了，那是重罪，会引来不惜一切代价的追捕。这帮人求财，也惜命。他们现在这么做，更像是被你们之前的‘不配合’——尤其是你把案例发上网，联系其他受害者——给惹恼了，想用这种方式逼你们屈服，或者至少让你们闭嘴。”
这个分析让周峰稍微定了定神，但恐惧并未消散。“那我们怎么办？小静她……”
“我们会立刻安排人手，在你妹妹学校附近和放学路上进行隐蔽保护。同时，这里，”王警官指了指脚下，“我们会增派巡逻密度。你们家人的基本信息，我们会纳入重点关注名单。”
他顿了顿，看着周峰的眼睛：“但周峰，你要有心理准备。对方已经狗急跳墙，说明你们的行动确实触到了他们的痛处。现在有两个选择：第一，你们全家暂时离开本市，由我们安排到安全屋，等案件有突破性进展再说；第二……”
“第二是什么？”周峰立刻问。躲藏不是长久之计，而且那种将命运完全交出去的无力感，他不想再体会。
“第二，配合我们，下一剂猛药。”王警官压低了声音，“他们不是想试探吗？不是想恐吓吗？我们就给他们一个‘回应’。”
……
半小时后，周峰回到岳父母家，脸色已经平静了许多。他避开林薇探询的目光，只说警方已经加强了布控，让家人近期尽量集体行动，注意安全。他没有提那个视频，也没有提王警官那个“猛药”的计划。有些压力，他一个人承受就够了。
夜深人静，周峰躺在客房的床上，毫无睡意。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紧绷的脸。他登录了那个受害者小群。
“各位，我可能被盯上了。”他敲下这行字，然后将那张小区门口的照片（抹去具体标识）和那段只有几秒的、拍摄陌生女孩背影的视频（打了厚码，无法辨认）发了出去，隐去了妹妹的身份信息。“他们找到了我现在的住址，还用我家人进行威胁。”
群里瞬间炸开了锅。
“太嚣张了！”
“报警！必须报警！”
“这帮人渣！无法无天了！”
愤怒和声援的消息刷了屏。周峰能感觉到，一种兔死狐悲的恐惧，以及被彻底激怒的同仇敌忾，在小小的聊天群里弥漫开来。
“警察已经介入，在保护我的家人。”周峰继续打字，手指稳定而有力，“但我想，我们不能只是害怕和躲避。他们越是这样，越说明我们做的事是对的，戳到了他们的痛处！他们怕我们联合起来，怕我们发出声音！”
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了和王警官商议后，得到默许的行动建议：
“我提议，明天上午十点，我们所有人，连同我们能联系到的其他受害者，一起将我们掌握的、可以公开的线索、聊天记录、转账截图（隐去敏感信息），还有这种无耻的威胁行径，整理成长图或者短文，在各大本地论坛、社交媒体上同时发布！带上统一的话题标签，比如 #全民反诈 #揪出网络黑手 #拒绝沉默！我们要让所有人看看，这些躲在网络背后的老鼠，用了怎样肮脏的手段！”
这个提议如同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有人立刻响应：“干！老子早就憋了一肚子火了！”
有人犹豫：“这样会不会激怒他们，引来更大的报复？”
也有人担心：“警方同意吗？会不会影响案子？”
周峰回复：“警方鼓励我们提高防范意识，揭露犯罪手法。我们不泄露案件侦查细节，只陈述自身遭遇和提醒他人。我们是在自卫，也是在帮助更多的人避免上当！如果所有人都因为害怕而沉默，那才会让他们更加肆无忌惮！”
他的坚定感染了大多数人。最终，群里超过八成的人同意参与这次联合发声。
第二天上午九点五十分。
周峰坐在书桌前，电脑屏幕上打开着几个编辑好的文档和图片。林薇默默地将一杯温水放在他手边，担忧地看着他，但没有说话。她隐约感觉到了丈夫在做什么。
十点整。
周峰深吸一口气，点击了发送键。
几乎在同一时间，他所在的受害者群里，消息开始疯狂刷屏。
“已发！xx论坛！”
“微博话题带起来了！”
“朋友圈也转了！”
“我联系的那个本地资讯号也帮忙扩散了！”
如同投入水面的无数颗石子，涟漪迅速扩散、交织、叠加成浪。一个个受害者的亲身经历，配上确凿的截图证据，尤其是周峰提供的、那张打码的威胁照片和视频截图，极具冲击力。那个“爽快买家”的打码头像和“转账-索要退款”的套路，以及发展到线下跟踪、威胁家人的恶劣行径，迅速引发了本地网友的广泛关注和强烈愤慨。
#揪出网络黑手# #拒绝洗钱威胁等话题标签下的讨论越来越热烈。很多人分享了自己遇到的类似骗局，也有更多人表示提高了警惕。舆论的力量开始显现。
周峰紧盯着屏幕，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他在等待。等待那个黑暗中的影子，会对这片突然燃起的舆论之火，作何反应。
下午两点左右，他的那个“黑色头像”的“好友”，终于有了动静。
没有图片，没有视频，只有一行字，带着冰冷的、压抑不住的戾气，穿透屏幕：
“你想死吗？”
几乎是这条信息发出的同时，王警官的电话打了进来，语气带着一丝急促和兴奋：“周峰！锁定位置了！就在城东一个废弃的工厂区！技术部门通过他发送信息和视频时使用的移动网络信号源进行了交叉定位！虽然很短暂，但足够我们缩小范围了！我们马上行动！”
周峰挂断电话，看着屏幕上那三个充满杀气的字。
恐惧依然存在，但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在他胸中涌动——那是终于抓住狐狸尾巴的决绝，是被逼到绝境后奋起反击的狠厉。
他缓缓地在对话框里打字，一个字，一个字：
“是你们，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