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离开老家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便起身收拾行李。
三弟一家还在睡梦中,别墅里静悄悄的。
我没有惊动任何人,轻轻带上门,踏着晨露离开了,离开了这个我呆了16年的地方…
坐上早班车,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村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想想我的弟弟们…都是自力更生,没有一点帮扶… 除了三弟弟生活富裕,大弟弟,二弟弟养着孩子供着房贷,也都挺不容易…哎…到了这个年纪,都是大雁回家各顾各…都没有那个通天的能力了…
靠着班车的座椅…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松弛了。
可随之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悲凉。
那几年,父亲把全部的积蓄都给了玉兰姨…帮忙照顾继姥姥…现在父亲没有钱了…继姥姥也送养老院了…他没有任何利用的价值了…才会这样……
那几天玉兰姨去我家的无理要求…我也没有满足她… 她就摊牌了…
这次父亲用他的偏执…用他心中的幻想的“风花雪月”…逼迫我们姐弟四人…给他换来了一个用金钱维系的“圆满”归宿。
而我们姐弟四人,则用每月八千块钱,买断了自己贴身伺候的“责任”,也买来了表面上的清静。
——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长时间!哎……
车子快到站的时候…三弟发来一个信息:“姐,你怎么就着急走了?我可以送送你啊!”看着这个信息,我感觉有点温暖。
很久没有人关心我了…
我拖着行李箱,快步走向家的方向。
推开家门,王婉婷正陪着思李在吃早餐,女儿看见我,眼睛一亮,像只小鸟一样扑了过来。
午饭后…… 我站在窗前,看着灰蒙蒙的天,我忽然对玉兰姨生出一种复杂的理解。
她和我爸一样,也是个没有退休金傍身的人。
她如今这般精于算计,扒着父亲这点利用价值不放,恐怕她内心深处,藏着的也是一份对自己晚景的恐惧——她怕老了、动弹不得了,它的两个儿子儿媳平时也不怎么管她…她也怕落得个无人问津的下场。
——她的算计或许是怕啊!
这么一想,她那副冰冷…也许是一种被生活逼出来的无奈。
如果我现在挣不到钱,不能写作,不能当保姆了…等将来老了,我会不会也成为第二个玉兰姨?
为了生存…为了生存得体面一点…是不是也会磨掉温情…变得冷漠无情?
所谓的文明、道德、体面,大抵都是建立在吃饱穿暖的基础之上的。
玉兰姨的选择,不是她天性凉薄,是她在残酷的现实面前,想让自己过得更好——也是一种智慧吧……
我想着这些脑袋有点发昏…一觉睡到了下午4点……
“妈妈,妈妈…有人敲门……”女儿推醒了我。
我迷迷糊糊爬起来,拖了个拖鞋顺猫眼一看……
第二节:儿子突访
儿子竟提着大包小包的礼物站在门口。
打开门…他脸上堆着许久未见的笑容,“妈…那你干嘛呢?不开门?我等了好长时间了…”
女儿站在客厅看着哥哥,有点拘谨…
我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
上次不欢而散时他那句“有了后爸就有后妈”的狠话,仿佛还在耳边。
“妈,您回老家辛苦了。我……我买了些营养品,您补补身体。”他有些局促地把东西递过来。
我要他的物品干嘛?我是舍不得儿子花钱的!
“小,小军…你买这些干嘛?太费钱了。”
我让他进屋,心里满是疑惑。
他坐下后,开始没话找话,
问他姥爷身体怎么样,问我在老家累不累,言语间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甚至是一丝……讨好?
这太反常了。我的心里有一点害怕…
直到他吞吞吐吐地说:“妈,我们公司最近人事调整,我……我被调到更重要的项目组了。新领导对我挺看重的。” 他眼神闪烁,补充了一句,“听说……我们领导是周教授的学生。”
我正给他倒水的手一顿,热水差点溢出来。
一瞬间,我全明白了。
为什么周教授那天只是默默记下了儿子的公司和职位。
他什么也没承诺,甚至没有一句安慰的空话,他只是用他最擅长的方式——或许是一通打给学生的电话,几句不经意的提点——悄无声息地,为我撬动了那块坚冰。
他没有说服儿子,而是让现实告诉儿子,他母亲还有用,并非是一种负担,反而可能是一种资源。
这是一种更高级的“沟通”。
儿子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新岗位的前景,语气满是希望。
我看着他那张年轻又势利的脸,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原来,亲情的融化,最终需要靠利益的暖流来催化。
儿子坐了一会儿,留下礼物,讪讪地走了。
我独自坐在客厅,看着那些精美的礼盒,心里却空落落的。
我宁愿他继续跟我吵,至少那是真实的情绪。
现在这样,算什么呢?
晚上,我陪周教授散步回来,他像往常一样问:“家里事情处理得还顺利吗?”
我看着他平静的眼睛,那句“谢谢你帮我儿子”在嘴边转了几圈,终究没说出口。
“嗯,都还好。”我回答。
他笑了笑,转身去书房看书了。
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感激。
他用他的方式,替我解了围,却也让我看清了残酷的现实。
亲情,有时候竟然如此沉重,又如此轻薄。
第三节:看牙遇前雇主
从老家回来后,牙疼便缠上了我。起初只是隐隐作痛,我没太在意。谁知这几日愈演愈烈,夜里疼得半边脑袋一跳一跳的。含凉水、咬花椒都不顶用,熬了两天,右脸肿得老高,只得捂着腮帮子按导航找去了新开的“思思美牙医院”。
烫金的招牌晃得人眼晕,巨幅广告牌上欧阳思思穿着白大褂的照片更是扎眼——妆容精致,笑容标准,透着股专业的权威感。我愣在原地,心里直嘀咕:这不就是五年前在欧阳先生家那个搞直播的十八岁姑娘吗?怎么成了牙科医院代言人?
欧阳这姓氏不多见,我几乎能肯定就是她。
可越想越觉得蹊跷:气派的玻璃门、光可鉴人的前台,这环境让我这凑钱看牙的人直发怵。填登记表时,笔尖在“推荐人”一栏顿了顿,鬼使神差地写下“欧阳思思”四个字。
写完自己都觉得可笑——这举动,活像签一张过期支票。
没想到小护士看到名字眼睛一亮,态度愈发恭敬:“您是我们欧阳院长的朋友?我马上通知院长。”我还没反应过来,她已经拨通了内线电话。
几分钟后,一阵高跟鞋声由远及近。
穿白大褂的姑娘利落走来,短发别在耳后,胸牌上“院长欧阳思思”亮得扎眼。她手里拿着ct片,袖口露出一串二进制代码纹身。
“刘阿姨?真是您!”她快步上前,“您这是……牙疼?”
我尴尬地点头:“思思小姐……哦不,欧阳院长。看到招牌,就想来试试……”
“叫思思就行。”她引我往诊室走。电动门滑开时,我瞥见满墙证书里夹着张泛黄照片:三个女孩在狭小公寓里对着手机跳舞,背景晾着湿袜子。
我心想,这个连卫校都没上的小姑娘,怎么能开牙科诊所呢?一边想着一边跟在欧阳思思后面。
“最早直播的地方。”她见我盯着照片,语气轻松,“后来网友说我戴牙套好看,撺掇我开牙科医院——我想着,那就开一个玩玩。”
我忍不住问:“可您不是学医的呀?”
“我爸是牙科教授,我小时候看他拔牙比看动画片还多。”她突然压低声音,“其实是因为被黑粉扒出家底,连我爸二婚时给小妈写的保证书都挂上网了。”
冷却水混着铁锈味淌过舌尖时,我听见她轻笑:“后来想通了,既然藏不住,不如把家丑变卖点。”
“卖……家丑?”
“小妈入股三成,二姑管采购,我直播的钱加上奶奶给的,我爸当法人。”她调亮无影灯,“网友不是爱看豪门秘辛吗?咱就把手术台搭成戏台子。”
哦,我记得他奶奶给了思思100万,那是我偷听到的,人家富人家的孩子,从小就有金砖垒成的基石,忽然又想起了我的儿子,我是给儿子花了一点钱,但是比起欧阳家,那是一滴水和大海的区别啊!
钻头启动的嗡鸣里,她突然哼起“脖子扭扭屁股扭扭”。
消毒水味中,五年光阴被绞成碎沫。
治疗很顺利。
结束后她坚持免费:“您别客气,以前照顾奶奶那么尽心,这就当我一点心意。”我推辞不过,接过印着“院长欧阳思思”的名片时,心里五味杂陈——
这份善意源于她的余裕,如同富翁撒下的硬币。
牙套戴上那周,我受邀参加新院庆典。
水晶吊灯下,欧阳先生正展示数字化微笑设计系统,西装革履得像演员;继母梅姨端着香槟穿梭,钻石项链比保证书上的金箔还亮。
我缩在角落吃慕斯蛋糕,奶油糊住了新牙。
思思突然抢过话筒:“感谢黑粉送热度!明天直播拔智齿,打赏榜前十送股权认购资格!”全场掌声雷动。
她弯腰时,白大褂口袋里掉出个东西——奶奶给的祖传玉佩,如今拴着U盘当钥匙扣。
回家地铁上,我刷到预热视频。
镜头扫过股东名单时,“乔英”二字一闪而过——当年欧阳大姐的保姆,如今竟是医院的保洁主管。评论区最火的留言说:“大小姐活成爽文女主了,我们还在纠结拔牙报销比例。”
酸水突然涌上了新牙根。
晚上对镜看新牙时,想起儿子的势利、父亲用亲情换的“归宿”,想起思思把人生过成盛大直播。
这世道,穷人的委屈是论斤卖的土豆,阔小姐的苦难却是镶金边的剧本前言。
手机一震,思思发来语音:“刘姨,下次直播聊‘阶层与健康’,您来当嘉宾?分享费好商量。”
我盯着茶几上的打折苹果……
欧阳思思哪里是开诊所,分明是炼钢厂——欧阳大小姐把我们穷人的心酸嚼碎了,淬火锻成一口铁齿铜牙,吃尽了这时代的每一分铜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