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父债
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三弟和弟媳都忙工作去了,两个孩子也上学不在…三弟家客厅里…
老爸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喃喃自语…也不知道玉兰吃饭了没有…她那胃,一到阴天就疼……
我擦着手走过来,叹了口气爸,您念叨一天了,喝点水吧。
他像是没听见:“她最爱吃我擀的那碗葱花面了,滴两滴香油……老爸突然情绪激动起来:“这个没良心的!说走就走!电话都给我掐了!”
我气的忍住想笑:“爸,玉兰姨在她儿子那儿挺好的。您也得顾好自己的身子。”
他猛地转过头,瞪着我:“好什么好?!小春媳妇能有好脸色给她?哪有我跟她知心!我得去看看她!你明天就带我去!”
我实在按捺不住:“爸!我撇下思李,请假一周从城里跑回来,天天给您做饭收拾,听您翻来覆去就这几句。思李才一年级,我托给小饭桌的王婉婷全天照看,一天也不少花钱!您能不能也体谅体谅我?”
老爸被我的反应噎住了,嘴唇哆嗦着,声音低了下去:“我……我就是心里憋得慌……”
我心软了,语气缓和了些:“我知道您心里难受。可光这么念叨不是办法。我们得想想往后怎么过。”
“哎…我这老爸就是得了老年痴呆花痴病了!”
实在没办法,趁着周末,我把大弟刘大刚、二弟刘二刚都叫到了三弟家,四个人关起门来开了个会。
第二节:偿还
我开门见山:“爸的情况你们都看到了。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三刚家的日子也没法过。今天必须拿出个章程来。
几个弟弟也挺好,都很配合,几个弟弟出了一个方案:
三弟提出的:方案一,兄弟三个,每人每月出1500,一共4500。钱给我,让我和老爸住老屋,我出生活费,我来伺候。”
话音刚落,二弟就皱起眉头:“1500?三弟,这……我那边俩孩子上学,手头实在不宽裕啊。”
大弟也沉吟着:“钱是一方面,关键是爸这心思……光靠你一个人哄,怕是也难。”
“我也觉得这个方案不行,我的孩子才上一年级,又是个女儿,这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是个持久战…”
我想了一会儿…咬了咬牙…
扫了一眼三个弟弟,抛出第二个方案:“那行,我出个方案二:
我们姐弟四个,每人每月出2000,一共8000。拿出5000给爸雇一个靠谱的住家保姆,全天候陪着,专门伺候他,也能解闷。剩下的3000,用作爸的伙食费、水电杂费和买药零花。钱不够,我再添点儿。”
客厅里安静了片刻。
三弟率先表态:“我同意方案二。钱多花点就多花点,但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省心。不然天天这么闹,谁也受不了。”
二弟盘算了一下,也点了点头:“虽然压力不小,但……看来也只能这样了。雇个人确实能解决大问题。”
大弟叹了口气:“唉,那就按老二说的办吧。每月2000,我尽量凑。”
最终,四人一致同意采用方案二:每人每月出资2000元,为父亲雇佣一名全职保姆。
就在我们姐弟四人刚刚达成一致,以为找到了一个暂且可行的方案时,客厅的门“哐当”一声被猛地推开了!
第三节:定价
父亲像一头发怒的困兽,直挺挺地站在门口,胸口剧烈起伏,浑浊的眼睛里烧着愤怒的火焰。
显然,他刚才一直在门外偷听。
“好啊!你们!你们这几个不孝的东西!”
他伸出一根颤抖的手指,挨个点着我们,“开会!开会算计你老子!每人两千?八千块!” ……“你们宁可把八千块钱白白送给一个外人!雇个保姆!也不肯把这钱给我?!”
他猛地往前冲了一步,唾沫星子乱飞:
“给我!把钱给我!我去找玉兰!有了这钱,我就能去找她!她就肯见我了!我们老两口的事,用不着你们外人来管!”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我们姐弟四人全被这荒唐透顶的要求惊呆了。
我试图和他讲道理:“爸!您说什么胡话!这钱是给您请保姆、保障您生活的!您拿着钱去找玉兰姨?她连您电话都拉黑了,您觉得她是图您这八千块钱吗?”
老爸执拗地挥舞着手臂:“你放屁!玉兰不是那样的人!她就是生我气了!我拿着钱去,就有底气!就能把她接回来!我们还能过!”
刘大刚脸涨得通红:“爸!您醒醒吧!还接回来?人家就是图您当初那点钱,现在您没了利用价值,就把您一脚踹了!您还往上贴?我们老刘家的脸都要被您丢尽了!”
老爸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彻底炸了:“刘大刚!你个混账东西!你敢这么说你老子?我的脸不用你管!把钱给我!”
刘二刚皱着眉头:“爸,您讲讲道理行不行?这钱是大家凑出来给您养老的,不是让您拿去……拿去打水漂的!您去找她?找到然后呢?钱花完了,您再灰溜溜地回来?到时候怎么办?我们可再凑不出第二份钱了!”
刘三刚疲惫地揉着太阳穴:“爸,您看看这个家,因为您都成什么样了?我姐刚才的话,您没听见吗?我们出钱给您请人,就是想让这个家消停点!您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人财两空才甘心吗?这钱,说什么也不能给您!”
老爸看着我们四个“统一战线”的子女,眼神从愤怒渐渐变成一种绝望的悲凉,他踉跄后退一步,伸手指着我们:
“好……好……你们都是一伙的…开会算计老子…8000块喂外人也不肯给我…嫌我拖累你们了…
他哼叽着去推门…我走!我现在就去找玉兰!我死在外头也不用你们管!”
说完,他竟真的转身冲出了门外。
“爸!” 我们几个人几乎同时站起来……
老爸彻底不依不饶起来,晚饭一口不动,闷坐在沙发上,用沉默对抗我们所有人。
我们姐弟几个对这种孩子气的倔强毫无办法——真是一块豆腐掉进个灰堆,吹又吹不得,打又打不得…哎…
刘三刚叹了口气,凑上前,试探地递了个话头:“爸,您看这样行不行?我们姐弟四个,每人每月出两千,加起来八千块,这钱我们直接给您。可您拿着这钱回去,您能保证玉兰姨就真能跟您好好过吗?她要是再……”
“会!肯定会!” 父亲像快要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浑浊的眼睛里猛地迸发出一道蓝光,急切地打断三弟,“你玉兰姨就是一时生气!你今晚就送我回去!她肯定在家!你们送我回去,我跟她说!”
他这般磨人,实在让人招架不住。
三弟揉了揉眉心,看了我一眼:“行,爸,玉兰姨家离我这也就二里地,我开车送您回去。但咱们可说好,您亲眼去看看,要是人家根本不愿意见您,您也就别再折腾了,行吗?”
“少废话!快走!”父亲已经迫不及待地站起身又到了门口。
夜色中,三弟开着车,载着我和父亲,朝着那个不久前才将父亲拒之门外的“家”驶去。
短短的路程,充满了煎熬。
夜色如墨,将乡间小路浸染得一片模糊。
车灯勉强劈开前方的黑暗,路旁那些光秃秃的杨树,在微弱的光线下拖曳出幢幢黑影,像一群沉默的看客,注视着我们的无奈。
父亲执意要去,我们只得驱车前往。
短短的路程,在夜色与树影的包裹下,显得格外漫长。十五分钟后,车在院门口停稳。
第四节:父亲的债我们还
父亲推门下车,脚步踉跄地扑向那扇紧闭的铁门。
透过缝隙,能看到屋里亮着灯。
屋檐下的阴影将他大半个身子吞没,只有一双手在急切地拍打门环时,偶尔暴露在窗内渗出的光线下。
父亲深吸一口气,用力拍打着门环:“玉兰!玉兰!开开门!是我,山娃子!”他的声音里带着卑微。
屋内传来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开了。
玉兰姨站在门廊的灯光下,身上还系着围裙,脸上看不出喜怒。
当她看到门外的父亲,以及身后车里的我们时,脸上一片冰冷……
“刘山娃?”大晚上的,你跑来闹什么?”
“玉兰!”父亲脸上堆起笑容,“我回来了!孩子们都同意了!他们姐弟四个,每月给我们八千块钱!真的!以后这钱都给你,咱们好好过日子,行不?”
玉兰姨的目光越过父亲,扫过我和三弟,嘴角扯出一抹讥诮的弧度:“哦?八千块?刘山娃,你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这种空头支票我不信?”
她双手抱在胸前,身子倚着门框:“怎么,你们刘家这是商量好了,想用这八千块钱把我捆死,专门伺候你这位老太爷?我是你们家雇的保姆啊?”
“不是保姆!”父亲急忙辩解,几乎要指天发誓,“是生活费!是孩子们孝顺咱们的!玉兰,你信我这次……”
“行了!”玉兰姨厉声打断,脸上的和气消失了:“刘山娃,我跟你早就没关系了!你乐意在儿子家待着就待着,别再来找我!我这儿没你的地方!”
话音未落,她猛地向后退了一步,“砰”地一声巨响,狠狠关上了铁门。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父亲僵在原地的背影…远处树木的轮廓在风中沙沙的摇曳声…
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还停留在半空,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
夜风吹过,只剩下他佝偻的背影……
老爸扒着铁门,三弟无奈地伸手去拽他:“走吧,回家吧!”
老爸压低声音催促:“三刚!你快去!快去跟你玉兰姨说清楚!钱是真的!你们是真给钱的!快去啊!”
三弟重重叹了口气,硬着头皮上前两步,朝门内喊:“玉兰姨!玉兰姨!您出来一下,有点事说!”
院内传来脚步声,门上的小窗“吱呀”一声开了,露出玉兰姨半张脸,眼神里带着审视。
“又怎么了?大晚上的,还没完没了?”
三弟 强挤出一丝笑,:玉兰姨,我爸刚才说的……是真的。我们姐弟四个商量好了,以后每月给您和我爸八千块钱生活。我们一人出两千,按月给,绝不拖欠。
玉兰姨 眉毛一挑,脸上的冰霜瞬间融化,换上她惯有的笑容:“哦?是嘛?要是这样的话……那行。明天你们把钱拿过来,你爸就住这儿吧,我就当是……出租房子…在家上个班,给你们家当个保姆伺候他。”
老爸在门外听到,喜出望外,扒着门缝连连点头:“哎!哎!不走了!我不走了!玉兰,你听见没?我那子女们给钱!他们有钱…”
三弟 看着父亲那副样子,又看看玉兰姨的笑容,掏出手机:“玉兰姨,这样,我现在就把这个月的八千转给您。您让我爸进去,行吧?”
玉兰姨 语气轻快:“那敢情好!还是三刚办事痛快!”
三弟操作手机,片刻后,“叮”的一声提示音从玉兰姨口袋里响起。
玉兰姨 迅速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确认到账,利索地拉开铁门插销,将大门敞开:“进来吧,老刘!还杵在外头干啥?”
父亲像得了特赦令,忙不迭地侧身挤了进去……
我和三弟呆站在原地…
“青儿…三刚进来喝口水吧,天气也怪凉的。”玉兰姨站在门内说了声。
“您二老早点休息吧!”我这句话险些说的哭了。
就在铁门即将合拢的刹那,我瞥见门内父亲那半张侧脸,在院灯下竟焕发着一种如孩童般满足的光彩。
门,“呯”的一声再次关上了…
将我们的荒谬…老爸的卑微…一起关在了那扇门后。
三弟看了眼重新合拢的大门,又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转账记录……
老爸的事情,算是勉强安顿了下来。
我心里像是打翻了五味瓶,说不清是解脱?
是悲哀…还是讽刺?
夜已深,三弟开车,我坐副驾…两旁的树影飞快地向后掠去,像无数模糊的鬼魅。
我掏出手机,找到三弟的微信,输入金额2000,确认转账。
“叮”的一声轻响…三弟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他瞥了一眼,没说话,只是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紧了紧。
这是又是一笔…家庭交易里我必须支付的一笔账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