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搪瓷缸子相碰的声音,清脆得像是在这片死寂的废墟里敲响了第一声新生的钟。
陆远一口热汤下肚,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熨帖得服服帖帖,连灵魂都舒展开了。
他看着对面凌霜那张万年冰山脸上,居然也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红晕,像是被蒸汽熏的,又像是被别的什么东西给暖的。
这顿酸菜炖糙米鸡,好吃得有点不科学。
糙米粒粒分明,却又温柔地拥抱着彼此,吸饱了酸菜母汁的霸道酸爽和鸡油的丰腴醇厚,每一口咀嚼下去,都是一场碳水和蛋白质在舌尖上的狂欢。
而那鸡肉,早已炖得酥烂脱骨,轻轻一抿就在口中化开,化作一股暖流,从喉咙一路冲进胃里,再扩散到四肢百骸。
这感觉,比系统奖励一万点功德值还来得实在。
功德值是数字,是冰冷的绩效指标,但这口热饭,是能让人活过来的真气儿。
“咳。”凌霜忽然放下筷子,端起搪瓷缸子喝了一大口水,侧过脸去,动作快得像是在掩饰什么。
陆远眼尖,分明看到她眼角有那么一丢丢晶莹。
他刚想开口调侃一句“哟,凌大小姐这是吃感动了?”,就见凌霜猛地转回头,眼神锐利如刀:“这酸菜的后劲太大,刺激泪腺,纯属正常生理反应。你的食材处理有待改进,酸度控制不够精细。”
好家伙,教科书级别的嘴硬。
陆远差点没把嘴里的鸡肉喷出来,只能拼命点头憋着笑:“是是是,我的错,下次一定注意控制酸碱度,争取做到分子级别的精准。不过说真的,你切的那个葱花小花结,给这道菜的科研价值……啊不,是美学价值,提升了至少五十个百分点。”
凌霜的耳根更红了,她狠狠瞪了陆远一眼,像是要把他钉在墙上,却没再反驳,只是默默地又夹起一块鸡肉,用一种近乎解剖的严谨姿态,小口小口地吃着。
那速度,比平时快了不止一倍。
就在此时,远在三百公里外的某个地下安全堡垒里,小桃正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巨大的数据光幕。
就在刚才,她亲手删除了那条异常日志,本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
可没想到,那条被压下去的幸福感指数曲线,非但没有回落,反而像打了鸡血一样,又往上狠狠窜了一截,甚至在峰值上走出了一条平滑得令人发指的横线。
这意味着,那股源自食物的幸福感,正在持续稳定地输出!
“疯了,都疯了……”小桃喃喃自语。
她调出了废墟周边的几个监控探头画面。
画面里,一个因为物资匮乏而死气沉沉的幸存者营地,此刻竟亮起了几盏久违的灯火。
一个抱着孩子的母亲,正低头轻嗅着空气中若有若无的香气,原本紧锁的眉头舒展开来,哼起了不成调的摇篮曲。
一个守夜的汉子,使劲吸了吸鼻子,咂咂嘴,从怀里摸出一块干硬的压缩饼干,眼神里居然带着几分嫌弃。
这饭香,仿佛成了某种精神上的“超级无线网络”,无视物理阻碍,精准覆盖了每一个饥饿且疲惫的灵魂。
小桃深吸一口气,双手在控制台上一阵狂敲,迅速建立了一个加密的独立文件夹,命名为“人间烟火 - 特级观察对象”,然后将陆远的所有相关数据,连同那堵墙上新长出的奇怪菌菇的高清照片,一并拖了进去。
做完这一切,她靠在椅背上,长出了一口气。
她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对是错
废墟里,夜色渐浓。
吃饱喝足,陆远把那口玄铁锅仔细地清洗干净,放在灶台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块被他当成调味架的“李守业”菜刀牌,又看了看墙角那朵悄然绽放的、酷似小锅的野菌,心里忽然涌起一个荒诞又大胆的念头。
这个什么“食神系统”,会不会从一开始就搞错了?
它以为自己是神,是规则的制定者,殊不知,真正的“神”,一直都蛰伏在这片土地上,藏在每一粒米,每一颗盐里,藏在那些不为人知、却代代相传的灶火与坚持里。
比如这位叫李守业的前辈,比如这口不知道什么来历的锅,再比如……他自己这颗莫名其妙就想在废土上炒菜的心。
系统不是赐予者,它更像是一个寄生虫,一个数据窃贼,窃取了本就属于人间的力量,然后包装成自己的恩赐,再反过来控制宿主。
而今天,这顿饭,就像是一次“反向充电”,人间烟火的力量过于凶猛,直接把这个外挂程序给干烧了。
想通了这一点,陆远浑身轻松,连晚风吹在身上都觉得格外惬意。
他伸了个懒腰,对着身旁正在擦拭手术刀(她管这叫餐后清洁)的凌霜说:“喂,冰块脸,明天想吃什么?”
凌霜手上的动作一顿,头也不抬地冷声道:“我只对极端环境下的食材变异和烹饪产生的化学反应感兴趣。”
“行,明白了。”陆远咧嘴一笑,“就是想吃油泼面配蒜,是吧?安排!”
凌霜:“……”
她最终还是没反驳,只是把手术刀收回了刀鞘。
夜深了,废墟里唯一的火光也渐渐熄灭。
残月挂在天上,给破碎的断壁残垣镀上一层冷清的银霜。
陆远和凌霜各自找了个避风的角落休息。
万籁俱寂,只有风声在空旷的建筑骨架间穿行,发出呜呜的声响,像是在诉说着这座城市逝去的繁华。
一切似乎都回归了废土应有的平静。
然而,在无人注视的灶台深处,那早已熄灭的灶心里,最后一点炭火的余烬,在黑暗中,忽然不合常理地闪烁了一下。
那光芒并非寻常的橘红色,而是一种深邃、温润,如同玉石般的微光,一闪即逝,仿佛藏着一个不肯沉睡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