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廿八,年关将至。琼华苑内炭火烧得噼啪作响,苏璃披着厚厚的狐裘,面前摊开一卷明黄诏书。李德全侍立一旁,眼眶微红。
陛下,此事是否再斟酌...老内侍声音哽咽。
苏璃摇头,提笔蘸墨:朕意已决。
笔尖在诏书上划过,字迹一如既往地刚劲有力:
朕崩后,丧仪从简,不建陵寝,不入皇陵。陪葬之物仅四件:太宗云昭之玉佩、先帝云承睿之同心结、永宁公主云琼之平安符、先太子云琮之《孝经》批注。
写至此处,她停顿片刻,又添上一行:
另,不必守孝三年,国事为重。新帝当以天下苍生为念,勿因朕之丧误国事。
李德全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陛下...这未免太过简薄...
苏璃放下笔,微微一笑:这六十年来,朕为天下人活够了。最后这点事,就让朕任性一回吧。
她示意李德全取来一个紫檀木匣。打开木匣,四件物品整齐摆放:
第一件是云昭的玉佩,羊脂白玉雕成龙形,触手温润。这是云昭临终前送给她的与她原来的玉佩合成一个了,自云昭死后再无动静。
第二件是云承睿编的同心结,那是他们大婚时云承睿藏起来的
第三件是云琼的平安符,黄色的符纸上字迹娟秀:愿母后凤体安康。这是云琼及笄那年,特意去感恩寺为她求来的。
第四件是云琮批注的《孝经》,扉页上稚嫩的笔迹写着:母后教诲,儿臣谨记。那时他刚开蒙,每日最期待的就是向她展示学业。
苏璃轻抚着这四件物品,眼神温柔。
知道朕为何选这四样吗?
李德全摇头。
玉佩,承诺;同心结,情;平安符,是此生至痛;《孝经》,是难言之憾。苏璃轻声道,这四样物件,串起了朕这一生。
她拿起云昭的玉佩,对着烛光细看:他走的那日,将这玉佩放在朕手中,说替我看着这江山。这一看,就是六十年。
指尖抚过云承睿的同心结:他只是没那么自信而已,我一直都知道他对我的爱。
目光落在云琼的平安符上,她沉默良久:若时光能倒流,朕定不会让琼儿受半点委屈。
最后,她拿起那本《孝经》,轻轻叹息:琮儿...是朕没保护好他。
李德全跪地痛哭:陛下切勿如此说...
这时,云枫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皇祖母,孙儿可以进来吗?
苏璃示意李德全收起情绪,扬声道:进来吧。
云枫端着药碗进来,见案上的诏书和木匣,微微一怔。
来得正好。苏璃招手让他近前,看看这个。
云枫读完遗诏,神色复杂:皇祖母...这...
怎么?觉得太寒酸了?苏璃轻笑,朕这一生,什么荣华富贵没享受过?临了临了,只想带着最重要的东西走。
她将木匣推到他面前:这些,就是朕最珍贵的财富。
云枫一件件看过,最后拿起那本《孝经》:这是...大伯父的笔迹?
苏璃点头:他八岁时写的。那时他总说,长大要做一个明君,让天下百姓都过上好日子。
云枫沉默片刻:若大伯父不曾...
没有若。苏璃打断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琮儿选了那条路,朕...尊重他的选择。
她合上木匣,正色道:朕今日让你看这些,是要你明白:为君者,终究也是人。有爱有恨,有得有失。不必把自己活成一座牌位。
云枫郑重跪地:孙儿谨记皇祖母教诲。
起来吧。苏璃扶起他,陪朕说说话。
祖孙二人围炉而坐,窗外又开始飘雪。
记得你小时候,最怕下雪。苏璃突然道,因为雪天不能去御花园玩耍。
云枫笑了:皇祖母记得真清楚。
朕记得关于你们的每一件事。苏璃望着跳动的火焰,你父王怕苦,每次喝药都要哄半天;你姑母贪玩,总想着溜出宫去;你二伯父笨拙,总爱哭鼻子;你大伯父最是稳重,却偏偏...
她顿了顿,没有说下去。
云枫轻声道:大伯父若知道皇祖母还珍藏着他的《孝经》,定会欣慰。
苏璃没有接话,只是将手放在木匣上,久久不语。
夜深了,云枫告退离去。苏璃独自坐在窗前,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
李德全为她添了件披风:陛下,该歇息了。
再坐会儿。苏璃轻声道,这雪,让朕想起很多往事。
她打开木匣,取出云昭的玉佩贴在胸口。
云昭,她对着漫天飞雪轻语,你是回去了吗?也许我很快也能回去了。
雪花无声飘落,覆盖了琼华苑的琉璃瓦,也覆盖了那段波澜壮阔的岁月。
而那段关于爱与责任、得到与失去的故事,终将随着这些简单的陪葬品,一起长埋地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