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总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秦翊鼻尖发酸。
他坐在检查床上,右臂被固定在冷硬的仪器托架里,显示屏上跳动的神经电图像团乱麻——
绿色的生物电信号在坏死区域彻底断成黑块。
主刀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病历本在桌面上压出细碎的声响:“神经坏死率91.3%,就算接最先进的神经桥接芯片,运动功能恢复也超不过三成。”
他翻到最后一页,钢笔尖悬在“建议退役”的栏目上,“秦少校,这是医学结论。”
秦翊盯着自己垂落的右臂。
那截曾经能捏碎核桃的手臂如今像团软泥,连抬起来碰一碰胸前的军牌都做不到。
他想起三天前暴雨里,林七扣动扳机时眼里的光;
想起陈岩撕计划书时,碎纸片落进篝火里腾起的火星;
想起父亲临终前攥着他的手说‘刀钝了可以磨,但刃不能断’。”
“能再给我一次带队机会吗?”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铁板,“夜间对抗演练,就今晚。”
医生的钢笔顿住了。
走廊里传来护士推车的轱辘声,消毒水味更浓了。
“战区刚批了特战改革听证会,”医生放下笔,“上面强调要规避高风险操作。你这情况……”
“我签免责协议。”秦翊打断他,左手攥住床沿,指节发白,“就一次。让我带他们看看,没有AI辅助,人能走到哪一步。”
医生沉默了片刻,最终叹着气拿起电话。
批准令传到营地时,陈岩正蹲在篝火边撕模拟作战计划书。
橙红色的火舌舔着碎纸片上的AI辅助模块参数,他的指节捏得咔咔响:“禁止近战接触?他们当我们是遥控无人机吗!”
“小陈。”老排长从炊事车里探出头,手里还沾着切菜的面粉,“教官在等你。”
陈岩踹飞脚边的石头。
石头砸在挂着的钢盔上,嗡鸣声响彻整个营地。
他抹了把脸,军装上还沾着昨夜演练时的泥点——那是和林七一起滚过烂泥地追机械犬留下的。
废弃防空洞的入口像巨兽张开的嘴。
秦翊扶着洞口的水泥墙,呼吸在冷空气中凝成白雾。
他回头看向身后七名新兵:林七肩上搭着没装瞄准镜的步枪,小石头裤腿还沾着绊索的草屑,小豆的急救包鼓鼓囊囊,连最文静的卫生员小刘都攥着从炊事班顺来的菜刀。
“今晚没有规则,”他的声音被防空洞的回音放大,“只有活着出去。”
警报声在地下炸响时,新兵们的瞳孔瞬间收缩。
十二只机械犬从通风管道里窜出,红外扫描灯在黑暗中织成红色大网。
林七的步枪刚举到胸前,瞄准镜就被干扰得一片雪花——这是秦翊特意让人拆掉的AI辅助模块。
“闭眼!”秦翊的吼声撞在岩壁上,震得头顶落灰,“用耳朵听!用皮肤感受气流!”
他抓住陈岩的肩膀,右手掌心里的旧伤疤突然灼痛。
那是三年前边境雷场留下的,此刻却像有团火顺着神经往心脏钻。
他能看见自己的生命力在流失,像漏了底的水盆,右臂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可陈岩的瞳孔里突然有光——那是和山洪里“意志传导”时一样的光。
“三点钟方向!”林七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笃定。
他抄起脚边的石块砸向黑暗,“咔”的一声,机械犬的红外灯应声熄灭。
小石头猫着腰窜出去,手里的绊索精准套住机械犬的关节;小刘的菜刀砍在机械犬的脖颈处,金属外壳迸出火星;陈岩扑上去用身体压住机械犬,拳头一下下砸在摄像头位置——那是他三天前在战术课上背过的弱点。
当最后一只机械犬的电源灯熄灭时,防空洞里的喘息声像擂鼓。
秦翊倚着墙滑坐在地,额角的汗把头发黏成一绺绺的。
陈岩跪在他面前,双手撑地,肩膀剧烈起伏:“教官……你刚才的手在抖。”
“抖就对了。”秦翊扯出个笑,喉间尝到血锈味,“机器不会抖,但人会怕,会疼,会为了战友把命豁出去——这才是我们的刀。”
变故发生在返程路上。
卫生员小刘突然捂住肚子蹲下,额头的汗珠子大颗大颗往下掉。
小豆的手指按在他右下腹,脸色瞬间发白:“急性阑尾炎,得马上手术。”
野战帐篷支起来时,雨又下了。
小豆的手术灯在雨幕里晃得人眼晕,她的手握着手术刀,腕子抖得像风中的芦苇。
秦翊撑着轮椅挪到她身边,左手的残掌覆在她手背:“别盯着屏幕看。”
“可……没有麻醉药。”小豆的声音带着哭腔。
“听他的心跳。”秦翊的拇指轻轻按在小刘手腕上,“人活着的时候,心跳比任何仪器都准。你看,”他带着小豆的手移到小刘胸口,“这里,一下,两下……跟着这个节奏。”
雨打帐篷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
小豆盯着小刘起伏的胸口,听着那规律的“咚、咚”声,手术刀的抖动慢慢停了。
当她取出肿胀的阑尾时,小刘疼得咬碎了半块毛巾,但眼睛里全是信任的光。
老排长的日志本在篝火边翻开。
他的钢笔尖沾了沾墨水,字迹歪歪扭扭却力透纸背:“2025年9月15日,三个生命被另一种方式拯救——不是靠药,靠人。”
沈砚是在黎明前到的。
她的军靴上沾着露水,手里攥着加密文件:“铁锈被软禁了,AI作战项目暂停审查。”她顿了顿,脸色发沉,“但他被带走前说……‘就算你们赢了这一局,战争终将属于算法。’”
秦翊没说话。
他让小豆取出父亲遗留的军号——铜质的号身已经有些发暗,吹杆上还留着父亲的牙印。
他用嘴咬住吹杆,喉结动了动。
第一声号音破了,像生锈的齿轮在响;第二声,第三声……渐渐有了底气。
嘶哑的号声穿透晨雾,传遍整个山谷。
正在洗漱的新兵们停住了手,擦枪的林七放下了布,连炊事班的老排长都端着锅铲站在原地。
他们一个接一个跑向场院,在秦翊面前站成歪歪扭扭的队列,像多年前刚入营时那样。
陈岩是最后一个到的。
他跑到秦翊面前,标准的军礼举了三秒,突然单膝跪地:“教官,您的刀钝了,但刃还在。我们愿意做您的新刃。”
秦翊望着远方的高地。
那里,不知道谁挂起了一面粗布龙旗,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
旗角的须子扫过空气,像在和百里外那座“无名碑”打招呼——碑上刻着他牺牲的战友名字,还有太祖父、祖父、父亲的名字。
晨光漫过营地时,山风卷着最后一缕号音掠过帐篷。
昨夜的热血仿佛都沉淀在晨露里,只等新的日出将其重新煮沸。
而在某间贴着“军事机密”封条的密室里,一台黑色服务器突然弹出提示:
“意志传导实验数据已标记为S级禁忌档案。”
屏幕下方,批注的小字泛着冷光:“人类共鸣,不可复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