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浓厚的乌云将天幕捂得严严实实,不见半点星月之光。
已然入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凉意,呼啸着掠过紫禁城巍峨的宫墙与沉寂的殿宇飞檐,发出如同鬼泣般的呜咽之声。
整座皇城在这样纯粹的黑暗中,仿佛一头受了重创、正在舔舐伤口的庞然巨兽。
于寂静中压抑着不安与躁动。
养心殿内,并未如同往日般灯火通明。
只在御案上孤零零地点着一盏昏黄的宫灯,跳跃的火苗将雍和帝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冰冷的地砖与墙壁上。
他枯瘦的手指因激动而难以自抑地颤抖着,正死死按在面前摊开的一张明黄色绢帛上。
那上面,是以朱砂密密麻麻书写的人名与计划,如同一张即将展开的、染血的罗网。
“陛下……此事,此事还需再三思量啊!”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浓浓忧虑的声音,从御座旁的蟠龙屏风后幽幽传来。
那是自潜邸时便跟随他、如今硕果仅存的心腹老太监,福公公。
雍和帝猛地抬起头,昏黄灯光下,他原本还算端正的面容因长期的压抑与愤懑而显得有些扭曲。
一双深陷的眼窝里,此刻正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光芒。
“三思?朕已经思虑得太久,忍耐得太久了!秦易那逆贼!名为摄政,实为窃国!他将朕囚于这四方宫墙之内,视若傀儡,将朝堂视为私产,党同伐异!朕若再隐忍下去,这祖宗传下来的万里江山,迟早要改姓了秦!”
他的手指狠狠戳在绢帛的名单上,指甲几乎要划破帛面。
“你看看!这些都是朕的忠臣义士!是心向周室、不忘旧主的栋梁!只要朕一声令下,他们便会举起义旗,起兵勤王,清君侧,诛国贼!”
福公公颤巍巍地从屏风后挪出,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惊惧。
“陛下,老奴知道您心中苦楚。可……可那秦易如今权倾朝野,耳目遍布宫禁内外,犹如天罗地网。冯唐将军前车之鉴不远,万一,万一此举走漏了丝毫风声,老奴只怕……只怕顷刻之间,便是灭顶之灾啊!”
“没有万一!”
雍和帝几乎是低吼出来,额角青筋暴露。
“这是朕最后的机会!亦是周室江山最后的机会!明日大朝,朕要亲自临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历数秦易十大罪状,揭露其篡逆之心!”
“届时,里应外合,大势所趋,必能一举功成!”
他的眼中闪烁着孤注一掷的决绝,仿佛要将所有的希望与恐惧都押注在这最后一搏上。
就在他话音刚落的瞬间,殿外檐角之上,似乎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瓦片摩擦声,轻得如同夜猫蹑足。
“谁?!”
雍和帝如同惊弓之鸟,脸色骤变,厉声喝道。
几乎在他出声的同时,一道模糊得几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在窗外极快地一闪而过。
如同鬼魅融于黑暗,转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仍在微微晃动的窗棂投影。
福公公连滚带爬地冲至殿门处,猛地推开沉重的殿门。
可门外除了呼啸的冷风和沉沉的黑暗,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只有远处宫道上传来的、规律而冷漠的玄甲卫巡逻脚步声,清晰可闻。
“陛下……怕、怕是已经……已经走漏风声了!”
福公公面无人色,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一股寒意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雍和帝怔怔地站在原地,方才那股支撑着他的疯狂气焰如同被冷水浇灭。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重重地跌坐回那张冰冷的龙椅之中,面如死灰,嘴唇哆嗦着,却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绝望,如同殿外无边的黑暗,瞬间将他彻底吞噬。
与此同时,摄政王府,澄瑞轩。
烛火通明,将室内映照得亮如白昼。
秦易并未安寝,他穿着一身玄色常服,坐于书案之后,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光滑的紫檀木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一道如同影子般的身影悄无声息地跪在下方,正低声禀报着。
“哦?”
秦易听完,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丝毫温度,只有洞悉一切的嘲讽与杀机。
“果然还是沉不住气了。名单呢?都有哪些人迫不及待地想陪他殉葬?”
影卫双手呈上一份卷起的密报。
“回王爷,除了一些不得志、妄图借此翻身的远支宗室,还有京营里几个被冯唐旧部煽动、心怀怨望的中层将领。另外……名单末尾,牵扯到了林如海林大人府上的一位远房亲戚,似乎参与了一些私下串联。”
秦易敲击桌面的手指微微一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刀。
“林府?”
“是。但据属下严密监控,林如海大人本人对此似乎毫不知情,应是其族人私下行为。”影卫补充道。
秦易沉吟片刻,眼中的厉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冰冷。
“继续严密监视,名单上所有人,一个不漏。但暂时不要打草惊蛇,尤其是林府那边,没有确凿证据前,不得轻动。”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自信。
“明日大朝……本王倒要亲自看看,咱们这位陛下,和他麾下的这些‘忠臣义士’,究竟能在这金殿之上,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一夜,注定有许多人在权力的棋盘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场决定天下归属与无数人命运的最终风暴,正在这深沉的夜色下,悄然酝酿,蓄势待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