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唤醒了沉睡的城池。
陈朝,汴京。
这座曾经的故都,在陈朝立国五十载后,早已洗尽了五代乱世的铅华与伤痕,焕发出一种沉稳而蓬勃的生机。
西市,一家临街的食肆早早开了张。
灶台上的大锅里,翻滚着用新式鼓风炉催旺的烈火熬煮的羊骨汤,香气浓郁扑鼻。
跑堂的伙计手脚麻利地擦拭着桌椅,用的抹布是工坊新出的、吸水力更强的棉纱布。
“王掌柜,早啊!来碗胡辣汤,多放辣子!”
一个刚卸完货的力工走进来,嗓门洪亮。
“好嘞!张五哥,今日气色不错,看来昨个儿收工早?”
掌柜一边舀汤,一边笑着搭话。
“托陛下的福,”
张五哥咧嘴一笑,露出被辣子染红的牙齿。
“码头新装了那什么……滑轮吊杆!卸货省力多了,还能多跑两趟活计,挣得自然多了些。”
他接过热气腾腾的大海碗,又指了指旁边筐里金灿灿的炊饼。
“再来两个饼子,要新麦磨面那种,香!”
掌柜笑着应了,递过饼子。
“是啊,听说农部那边又弄出了什么堆肥的法子,加上赵尚书他们改良的农具,这几年收成是眼见着好了。这新麦,便宜又劲道。”
食客们熙熙攘攘,谈论着工钱、粮价、家里新添的娃儿,或者工坊里又出了什么新鲜物事。
空气中弥漫着烟火气与一种踏实向上的活力。
不远处,官营的工坊区已是人声鼎沸。
高大的水轮带动着连杆,发出富有节奏的轰鸣。
匠人们穿着统一的粗布工服,在明亮通风的厂房里忙碌着。
有人操作着经过“能力赋予”理念启发而改进的机床,加工零件的精度和效率远超以往;
有人正在组装新一批准备配发给边境屯田军的改良犁具。
偶尔有穿着官服的技术官员穿梭其间,与匠人们讨论着图纸上的某个细节,气氛热烈而务实。
街头,甚至能看到几个穿着吏服的人,正在向围观的百姓讲解新近推广的、基于势运原理改良的简易净水装置的使用方法。
孩童们在巷口追逐嬉戏,手里拿着民间匠人利用边角料制作的、带有简单齿轮传动的小玩具。
整个城市,如同一架上了润滑油的精密器械,在各个部件的协同下,高效而充满希望地运转着。
几乎在同一片天光下,隔着那道无形的光幕,另一座汴京城也苏醒了。
伪宋,汴京。
这里的喧嚣,似乎更加浓烈,更加直白,却也更加……浮躁。
御街两侧,商铺林立,旗幡招展。
叫卖声、丝竹声、车马碾过御街中心御道的辚辚声,交织成一曲盛世的华章。
一座气派的酒楼下,停满了装饰华丽的马车。
衣着光鲜的士子商贾,在伙计殷勤的招呼声中,踏入楼内,很快,雅间里便传出行酒令与吟哦诗词的喧闹。
“客观,您里边请!今日有新到的江州活鱼,还有西域来的葡萄美酒!”
跑堂的吆喝声极具穿透力。
一个绸缎庄前,掌柜正唾沫横飞地向一位官员家眷推销着最新的杭锦纹样。
“夫人您看这色泽,这织工,满汴京找不出第二家!穿出去赴宴,定是艳压群芳!”
那夫人被说得心动,纤手抚摸着光滑的锦缎,眼中流露出满意之色。
然而,转过几条街,景象便大不相同。
一条背街的巷子里,几个面有菜色的乞丐蜷缩在墙角,伸着破碗向路人乞讨。
一个老妇蹲在自家低矮的屋檐下,费力地用石杵捣着糙米,每一下都显得沉重而缓慢。
不远处,一家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敲打声,炉火映照着匠人满是汗水和愁苦的脸庞。
他们打造的,依旧是沿用了不知多少年的旧式农具,效率低下。
“唉,这粮价又涨了,盐也贵,这日子……”
老妇停下动作,捶了捶酸痛的腰,低声嘟囔着。
巷口,两个穿着皂隶服色的胥吏晃悠着走过,眼神扫过街面,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倨傲与漠然。
他们负责收取这条街的各类杂税,手段往往不甚光彩。
百姓们见到他们,大多避而远之,或陪着小心。
市井间,流传着关于朝廷党争、关于边关局势、关于哪位相公又得了圣眷的各种真真假假的消息。
人们热衷于谈论这些,仿佛这能让他们暂时忘却生活的沉重。
但更深层次的,关于土地兼并日益严重、关于地方财政拮据、关于底层胥吏盘剥的问题,却如同暗流,在繁华的表象之下悄然涌动。
这座城,充满了文采风流,充满了商业活力,却也承袭了前朝遗留的众多沉疴痼疾。
新旧矛盾,在看似统一的局面下,暗自滋生、发酵。
陈朝,别苑。
张诚将一份由靖安司汇总的、关于两座汴京城近期民生细节的对比报告,呈给了陈稳。
“君上,”
张诚的语气带着一丝感慨。
“虽早知我朝与伪宋道路不同,但观此细报,差异竟已如此显着。”
陈稳翻阅着报告,上面记录着从物价、工钱、市井言论到技术应用、官民关系等方方面面的对比。
他的目光沉静。
“伪宋并非没有能臣干吏,”
陈稳放下报告,缓缓道。
“其文化之昌盛,商业之繁荣,亦非虚言。”
“然其立国之基,仍困于前朝旧窠。”
“权力倾轧,党争耗力,诸多改良之举,往往或因触动利益而夭折,或因缺乏有效手段而流于形式。”
“其技术发展,多赖能工巧匠个人之灵光,未能如我朝般,形成由上至下、由工部主导、系统性地推动与普及。”
“更关键者,”
陈稳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陈朝汴京晴朗的天空。
“其‘势运’沉滞,内部淤塞。虽有‘文治’之光环,却难掩底层民生之多艰。铁鸦军维护的,正是这样一个外表光鲜、内里却隐患重重的‘盛世剧本’。”
王茹此时也走了进来,接口道:
“据‘南风记’观察,伪宋民间对北军(指伪宋自身)的抵触在南方尤甚,对其宣称的‘仁政’抱有疑虑者大有人在。只是迫于大势,暂时隐忍。”
“而我们播下的种子,无论是农具、漕船思路,还是对李沅的引导,”
张诚补充道。
“都是在利用其内部固有的问题与矛盾,为其注入变数。让其体制内自生的力量,去冲击那些沉疴与壁垒。”
陈稳转过身,目光扫过张诚与王茹。
“这便是‘暗流涌动’的意义所在。”
“我们不直接颠覆,而是引导、催化。”
“让伪宋自身的力量,在其体制内,为我们开辟道路。”
“让那些被压抑的生机,那些被忽视的民力,逐渐汇聚成流。”
“终有一日,”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笃定的力量。
“当这暗流足够强大,足以冲垮那些维护剧本的堤坝时,便是我们收获之时。”
“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保持耐心,继续这‘双城记’。”
“让陈朝的富足与活力,成为无声的榜样。”
“让伪宋的繁华与隐忧,在对比中愈发清晰。”
“同时,将更多的‘星火’,投入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潜藏的水域。”
张诚与王茹肃然应是。
双城记,亦是两条道路的竞争。
一个在持续地破旧立新,夯实根基;
一个在勉力地维持表象,内耗不断。
这无声的对比,本身就是一种强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