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宋,汴京东南隅,汴河与五丈河交汇处的码头。
晨雾尚未散尽,河面上桅杆如林,舟船簇拥。
吆喝声、号子声、搬卸货物的沉闷撞击声,混杂着河水特有的腥气,构成了一幅喧嚣而真实的漕运画卷。
小吏郑河按着腰间的配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湿滑的跳板和堆积如山的货包间穿行。
他是汴京排岸司下的一名低级属官,负责协调这一片码头的船只停靠与物资调运。
官卑职小,事务繁杂,整日与船夫、力工、商贾打交道,身上难免沾染市井气息,与那些清流文官仿佛活在两个世界。
此刻,他正为一批紧急北调的军需物资未能按时装船而焦头烂额。
“怎么回事?昨日便定好的漕船,为何迟迟不到?”
郑河拉住一个匆匆跑过的漕丁,语气带着压抑的火气。
那漕丁满脸无奈,指着河道。
“郑官人,不是船不到,是前面堵住了!几条旧船吃水太深,航速慢,又占着主航道,后面的船都过不来!”
郑河踮脚望去,果然看见河道中央,几条船身宽大、样式老旧的漕船,正如同笨重的老牛,缓慢地向前挪动,身后堵了一长串焦急等待的船只。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
伪宋仰仗漕运,每年需从江南输送巨额粮帛入京。
但漕船多年未有大的改进,许多还是前朝旧物,效率低下,故障频发。
遇上漕运繁忙时节,河道拥堵便是家常便饭。
他这种底层小吏,纵有千般想法,也无权无钱去改变什么,只能日复一日地应付这些层出不穷的麻烦。
“唉,若是船能造得轻快些,吃水浅些,或许……”
他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甩开,继续投身于无尽的协调与催促之中。
数日后,休沐之时。
郑河与三两同僚在码头附近一家常去的小酒馆借酒浇愁。
几杯浊酒下肚,话题自然又扯到了令人头疼的漕运上。
“听说江南那边新造了一种船,船底似乎有些不同,在运河里走得比旧船快上不少。”
一位同僚压低声音说道。
“哦?何种不同?”
郑河来了兴趣。
“具体的也说不好,”
那同僚挠挠头。
“好像是在船首和船底龙骨上做了改动,破水更省力。我也是听南边来的客商闲聊时提起的,据说图纸是从……是从一个叫‘南风记’的商号流出来的,他们好像专做些海贸,见识广。”
“南风记?”
郑河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并未深究这商号的背景,只当是寻常的南北货商。
但“船底改动”、“破水省力”这几个词,却像种子一样,落在了他的心田。
又过了几日,郑河在整理一批积压的旧档时,无意中发现了一份残破的、不知何时留下的造船草图。
上面勾勒的船型与现有漕船迥异,尤其注重船首的线型和船底的结构,旁边还有几行模糊的注释,提到了“减少兴波阻力”、“提升稳定性”等语。
这草图不知是何人绘制,又是如何混入官档的,看起来年代并不久远,却与当前主流的造船理念大相径庭。
郑河拿着这张残图,心跳莫名加速。
他想起酒馆同僚的话,想起每日在码头看到的拥堵景象。
一个大胆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
他利用职权之便,悄悄找来相熟的老船工,凭借这张残图和自己的理解,又结合多年对漕船弊病的观察,偷偷绘制了一份更为详细的改良漕船草图。
重点便是优化船型,在不过多增加造价的前提下,力求提升航速与操纵性。
他知道,以自己的身份,直接向上峰建言革新漕船,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他可以换个方式。
他将这份精心绘制的草图,连同自己写的一份陈述现有漕船弊病、委婉建议试造新船样船以提升运力的文书,一同呈给了自己的直属上司——一位同样在排岸司沉浮多年、深知漕运艰辛的老主事。
“郑河,你这是……”
老主事看着那份详尽的草图和分析文书,惊讶地抬起头。
“大人,”
郑河躬身,语气恳切。
“卑职人微言轻,本不该妄议此等大事。但每日眼见漕运阻滞,损耗巨大,心中实在难安。此图乃是卑职综合一些零星见闻与自身浅见所绘,或许荒诞,但恳请大人过目。若能造一小型样船试航,验证其效,即便不成,也无大损。”
老主事沉吟良久,手指在草图上轻轻敲击。
他何尝不知漕运之弊?
只是官场沉疴,革新多阻。
但郑河此举,并非要求全面推广,只是试造样船,风险可控。
若真能有效,于公于私,都是一份不小的政绩。
“罢了,”
老主事终于开口。
“此事你知我知。我设法从杂项里拨些银钱,找个可靠的船坊,先按此图造一条小船试试。成与不成,暂且保密。”
郑河大喜过望。
“谢大人!”
几乎就在郑河退出上司房门的同一时间。
陈朝,别苑静室。
陈稳正凝神感知着体内因持续进行高强度的体能锤炼(将倍数效果作用于自身,进行超负荷的敏捷与力量训练)而缓缓增长的“成长”。
忽然,他心念微动。
“势运初感”中,那片代表着伪宋汴京区域的、沉滞而复杂的势运气旋,在某个与“水路”、“转运”、“物流”相关的细微脉络处,似乎极其轻微地“跳动”了一下。
一股极其微弱的、带着“疏通”、“优化”意味的势运,如同蛰伏的春虫,轻轻顶开了覆盖的泥土,探出了一丝生机。
虽然这丝生机很快又被庞大的沉滞气息所淹没,但那一瞬间的波动,却被陈稳精准地捕捉到了。
“哦?”
陈稳缓缓收势,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他并未直接干预此事,只是通过“南风记”散播了一些技术思路的“种子”。
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接住了这颗种子,并且试图让它发芽。
而且,是在漕运这个关乎伪宋经济命脉的领域。
“看来,伪宋内部,也并非全是庸碌守成之辈。”
他轻声自语。
此时,钱贵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静室门口。
“君上,”
钱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奋。
“伪宋排岸司一名小吏郑河,受‘南风记’散播的船舶设计思路启发,结合自身观察,绘制改良漕船图,并已说服其上司,准备试造样船。”
陈稳微微颔首。
“消息来源可靠?”
“可靠。”
钱贵肯定道。
“是我们早年安插在排岸司的一名暗桩传回的消息。他并未直接参与,但见证了郑河呈递草图文书的过程。据他观察,铁鸦军的监控网络,对技术流通领域,尤其是这种底层小吏自发性的‘技术改良’,似乎存在明显的盲区。他们的注意力,更多地集中在朝堂党争、边关军情以及那些已知的、重要的历史人物身上。”
陈稳走到窗边,看着庭院中欣欣向荣的花草。
“漕运,国之血脉。”
他缓缓道。
“血脉通畅,则身体强健;血脉淤塞,则百病丛生。我们此前在农具上的渗透,是滋养其血肉。如今在漕运上的这一点尝试,则是试图疏通其血脉。”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小步,甚至那艘样船能否成功还是未知之数。”
他转过身,目光深邃。
“但这意味着,我们的技术渗透,已然从军工、农具,扩展到了更为核心的基础设施领域。而且,是利用了伪宋内部自身的力量,在其体制内萌发的变革幼苗。”
“铁鸦军的盲区,便是我们的机会。”
“传令下去,对类似郑河这样身处实务部门、有想法、肯做事的中下层官吏,予以更多关注。‘南风记’可酌情,以更隐蔽的方式,为他们提供一些‘灵感’或‘线索’。”
“是!”
钱贵躬身领命,身影再次悄无声息地退下。
陈稳重新回到静室中央。
他感受着体内那因为又一次成功的、间接的战略干预而隐隐增长的成长进度,心中并无太多激动,只有一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沉稳。
星火之光,已开始照亮更广阔的领域。
农政之利,在于根基。
漕运新声,则关乎命脉。
这些看似微小的努力,正如同涓涓细流,终将汇成不可阻挡的时代浪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