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朝,工部实验场。
赵老蔫蹲在一条新开掘的灌溉渠边,手里捏着一把湿泥,眉头紧锁。
他面前摆着三四种不同样式的水车模型,还有几张画满了改进草图、墨迹未干的纸张。
“不行,这个龙骨叶片角度还是太陡,遇上淤泥多的河道,容易卡死;”
他自言自语,随手将一张草图揉成一团,扔进旁边的废料筐。
“那个呢,倒是轻巧,可传动效率太低,抽不上几尺水……”
助手小心翼翼地递上一杯浓茶。
“大人,您都琢磨两天了。要不先用饭?”
赵老蔫头也不抬,接过茶杯灌了一大口,目光依旧死死盯着那些模型。
“饭什么时候都能吃,这东西搞不定,老子心里不踏实。”
他接到的是陈稳亲自下达的指令——筛选适合伪宋当前技术水平、能切实提升农事效率的器具图纸。
这任务看似简单,实则极考功力。
东西不能太超前,否则伪宋工匠看不懂,造不出,反而引人怀疑;
又不能太落后,否则起不到“良法”的效果,白白浪费一次渗透机会。
更要命的是,这东西最终是要“赠予”伪宋地方官的,必须足够皮实、耐用、维修简单,能经得起那些未必精通技术的胥吏和农户折腾。
“他娘的,比老子自己搞发明还累。”
赵老蔫嘟囔着,又拿起一个利用齿轮组改进的翻车模型,手指在齿轮缝隙间比划着。
他脑海中浮现的是陈稳的叮嘱:“重在实用、易推广。”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一个看起来最为古朴,却在关键部位做了几处不起眼改进的翻车模型上。
结构主体依旧是伪宋常见的样式,但在叶片形状、传动轴的木质选择以及脚踏板的省力结构上,做了优化。
效率预估能提升两到三成,耐用性更好,且制作难度并未显着增加。
“就它了!”
赵老蔫一拍大腿,脸上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
“再配上那张优化过的曲辕犁犁壁图,一灌一种,齐活!”
他立刻吩咐助手。
“把这两样的详细分解图、用料说明、制作要点,都给老子清清楚楚地画出来。记住,用他们伪宋工匠能看懂的标注法子,别把咱们工部那些内部符号带上去。”
“明白!”
助手连忙应下,铺开纸张,开始精心绘制这份特殊的“礼物”。
数日后,伪宋,京西路,襄州宜城县。
县令张咏正为春耕之事发愁。
去岁冬日少雪,今春雨水又不及往年,几条灌溉主渠水位下降得厉害。
若再不想办法,只怕夏粮要减产。
他虽是文官出身,却非只知吟风弄月的酸儒,深知“民以食为天”的道理,平日里也常下田间地头走访。
此刻,他正站在一条水渠旁,看着农户们费力地用传统的戽斗向上提水,效率低下,人人脸上都带着愁容。
“明府,”
县衙的主簿凑上前,低声道。
“库房里那点钱粮,支撑大规模兴修水利是远远不够的。是不是向上峰呈文,请求拨付些款项,或是延缓今年的部分粮税?”
张咏眉头紧锁,缓缓摇头。
“呈文上去,层层批复,待到款项下来,只怕误了农时。延缓粮税更是非同小可,非我等能擅自做主。”
他叹了口气,目光扫过不远处一家临河的铁匠铺。
“若能有些省力又高效的提水器具就好了。”
正说着,那铁匠铺的老板,一个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中年汉子,搓着手走了过来,脸上带着几分犹豫和期盼。
“县尊老爷,”
铁匠躬身行礼。
“小的……小的前些日子,偶然得了两张图纸。”
“图纸?”
张咏有些疑惑。
“是,一张是改进的翻车,一张是曲辕犁的犁壁图。”
铁匠解释道。
“据说是南边来的行商,在铺子里打货时落下的。小的看着上面画的机巧,就试着按图做了做,发现……发现还真好用!那翻车抽水,比旧式的快了不少,也省力。那犁壁耕起地来,入土深,还不容易挂草。”
张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哦?图纸何在?做出来的实物呢?”
铁匠连忙引着张咏来到铺子后院。
那里,一架看起来与寻常翻车无甚区别,但转动起来明显更为顺畅、出水更旺的水车正在试运行。
旁边还放着一张犁壁角度经过优化的曲辕犁。
张咏亲自上前,试着踩动了几下翻车,又拿起曲辕犁端详了片刻。
他虽然不精于匠作,但基本的判断力还是有的。
这改进虽不惊天动地,却实实在在解决了眼下的一些痛点。
“好!好!”
张咏连说了两个好字,脸上愁容尽去。
“这图纸,你可还留着?”
“留着,留着!”
铁匠赶紧从怀里掏出两张被摩挲得有些发旧的图纸,恭敬地递上。
“小的不敢私藏,正想献给县尊老爷。”
张咏接过图纸,仔细看了看。
上面的绘制手法确实不像官坊出品,标注的文字也通俗易懂,正适合推广。
他心中一动,问道:
“那南来的行商,可还说了什么?留下名号没有?”
铁匠茫然地摇头。
“没有。他们好像是往南边贩丝货的,匆匆打了些东西就走了。这图纸,估计是他们从哪儿收来的,不当心混在货物里掉出来了。”
张咏不再追问。
他隐隐觉得此事有些巧合,但眼下解决春耕难题才是头等大事。
无论这图纸来自何处,只要能解燃眉之急,便是好事。
“立刻召集县内木匠、铁匠,依照此图,全力打造这两种器具!”
张咏果断下令。
“优先供给缺水严重的村社。所需工料,从县衙常平仓的杂项里支取一部分!”
“是!”
主簿和铁匠同时应声,脸上都露出了喜色。
几乎就在张咏下达命令的同时。
陈朝,别苑静室。
正在尝试将“势运初感”与自身武艺锤炼相结合,以期获得另一种“成长”方式的陈稳,心念微微一动。
他并未刻意去感知远方,但一种极其微弱、却带着生机的“势运”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小石子,在他那玄妙的感知领域中,漾开了一圈几乎难以察觉的涟漪。
源头,正指向京西路,襄州方向。
那波动并非源自某个强大的个体,而是与“土地”、“耕作”、“民生改善”这些概念隐隐相连。
虽然微弱,却纯净而正向。
陈稳缓缓收势,睁开了眼睛。
他走到静室一侧悬挂的巨幅地图前,目光落在京西路的位置。
“开始了……”
他低声自语。
虽然无法知晓具体细节,但他能肯定,赵老蔫筛选的“礼物”,已经通过“南风记”巧妙安排的渠道,送到了合适的人手中,并且开始发挥作用。
他再次内视。
那无形的成长进度涡旋,似乎因为这跨越光幕、惠及民生的间接干预成功,而又向前推进了微不可查的一丝。
积累,就是这样一点一滴完成的。
他并不急于立刻看到翻天覆地的变化。
这种扎实的、源于基础领域的渗透,如同春雨,润物无声,却能真正滋养土地,改变底层生态。
这远比一次激烈的军事冲突或政治风波,更能动摇一个王朝的长远根基。
更重要的是,这种方式,最大限度地避开了铁鸦军对重大历史节点的敏感监控。
“农政之利,乃阳谋。”
陈稳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即便铁鸦军有所察觉,只要这东西确实有利于伪宋的‘休养生息’,有利于其宣称的‘文治’,他们便难以强行阻止。甚至,可能乐见其成。”
“毕竟,在他们的剧本里,真宗朝前期,也确实需要这样一个恢复和发展的阶段。”
“而我们,正好可以借着这股‘东风’,将我们的‘星火’,播撒得更广,更深。”
他回到静室中央,重新摆开架势。
心神再次沉入对自身能力的探索与锤炼之中。
成长之路,漫长而艰辛。
但他有足够的耐心,和足够的智慧,将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
京西路的那点涟漪,终将随着时间推移,扩散到更广阔的水域。
而类似的涟漪,还会在更多的地方,接连不断地泛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