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羽走后,昏暗的正堂里,死一般的寂静。
李显还瘫在椅子上,额头布满冷汗,嘴里还在喃喃自语:“疯了,都疯了……大开中门,遍邀宾客……这是嫌我们死得不够快吗?”
他的声音里,是那种被恐惧浸透了十四年后,深入骨髓的绝望。
韦氏站在堂中,一动不动,像一尊石雕。丈夫的懦弱,像一根根冰冷的针,扎在她的心上,但这一次,她没有感觉到痛,只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清醒。
陆羽的话,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她心中那间被绝望和怨恨锁死了十四年的囚室。原来,路还可以这么走。原来,懦弱和沉寂,也可以成为武器。
她缓缓转过身,看着自己那烂泥扶不上墙的丈夫,目光里第一次没有了怨怼,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王爷,”她的声音不大,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断,“从明天起,你就待在书房,读书,习字,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这是陆帝师的吩咐,也是……陛下的意思。”
她特意加重了“陛下”二字。
果不其然,李显浑身一颤,像是听到了什么敕令,立刻闭上了嘴,只是惊恐地点着头,再不敢多说一个字。
韦氏不再看他,转身对候在门外,同样一脸惶恐的老管家道:“听到了吗?明日一早,大开中门,将府里所有能动的人都叫起来,把前院后院,都给我打扫得干干净净!还有,去把库房里最好的那套文房四宝,给我取来!”
老管家一愣,还想再劝,却在接触到韦氏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时,把所有话都咽了回去。他忽然发现,这位在房州逆来顺受了十几年的王妃,好像一夜之间,变了个人。
……
回府的马车上,陆羽闭目养神,脑海中复盘着今夜的每一步。
韦氏这枚棋子,比他预想的还要敏锐。那颗名为“野心”的种子,只需要一缕阳光和一点水分,就能立刻破土而出。
他所做的,不过是给了她一个花盆,和一张种植说明书。
就在这时,熟悉的系统提示音在脑海中响起。
【叮!恭喜宿主,完成阶段性主线任务:‘解决皇嗣问题’。】
【任务评价:完美。(以最小的代价,将一枚废子重新激活,并成功布局未来,为李唐复兴与大周稳定找到了微妙的平衡点。)】
【正在进行百倍返利结算……】
【恭喜宿主,获得特殊技能:‘皇室血脉’(被动)!】
【皇室血脉:你的言行举止,将对李氏与武氏的皇族成员,产生一种潜移默化的亲和力与说服力。他们会下意识地将你视作‘自己人’,降低敌意,增加信任。注:此技能无法扭转根深蒂固的仇恨,但能让你在斡旋之时,如鱼得水。】
一股玄妙的感觉流遍全身。陆羽缓缓睁开眼,他感觉自己似乎没什么变化,但当他再次在心中思索武则天、太平公主、乃至李显、李旦这些人的面容时,一种奇妙的视角油然而生。
仿佛之前隔着一层毛玻璃在看他们,而现在,那层玻璃被擦干净了。他能更清晰地“感觉”到他们身为皇室成员的骄傲、敏感与脆弱。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洞察力,让他以后在与这些人周旋时,能更精准地把握他们的脉搏。
这技能,来得太是时候了。
……
第二日,神都洛阳城里,一件不大不小的新鲜事,成了不少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那座如同鬼宅一般的庐陵王府,竟然大开了中门。
虽然府邸依旧破败,但洒扫庭除,总算有了几分活人的气息。更有好事者远远窥探,看到那位被吓破了胆的庐-陵王,竟真的在窗前读书写字,一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模样。
这番景象,让许多人摸不着头脑。
梁王府里,武三思听着手下的汇报,轻蔑地嗤笑一声:“装模作样!一个废物,读再多书,也还是个废物!由他去,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他虽然嘴上不屑,但心里终究还是存了一丝疑虑,派人盯得更紧了。
而在太平公主府,这位大周最尊贵的公主,也收到了来自庐陵王府的请柬。
请柬的样式素雅至极,与她平日里收到的那些极尽奢华的帖子相比,简直有些寒酸。侍女打开请柬时,脸上都带着几分鄙夷。
“公主,您看,这庐陵王妃也太不识抬举了,竟敢请您去她那破宅子里赏花?她那园子,怕是连草都长不齐吧!”
太平公主斜倚在软榻上,正为几株名贵的牡丹长势不佳而心烦,闻言只是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本想直接让人扔了。
可当侍女将请柬里的东西呈上来时,她的目光凝固了。
请柬里,除了一张写着寥寥数语的信笺,还有一枚用丝线小心系着的,早已风干的兰草。
她拿起那张信笺,上面是一行清丽却又力透纸背的字迹。
“闻公主园中牡丹盛,心向往之。妾府上顽石虽多,幸得一隅,亦生兰芷。不知此草,可否入公主法眼,为牡丹增一分清香?”
“顽石……兰芷……”
太平公主喃喃念着这两个词,眼前瞬间浮现出陆羽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是他的话,是他的调调!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有被人看穿心思的羞恼,有被巧妙恭维的窃喜,更多的,是一种夹杂着嫉妒与好奇的探究。
这个韦氏,有点意思。
不,应该说,是她背后的那个陆羽,实在太有意思了。
他这是在做什么?借着韦氏的手,来安抚自己吗?还是说,他想把自己,也拉进庐陵王府这盘棋里?
“公主,要去吗?”侍女小心翼翼地问。
太平公主的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容,那双美丽的凤目里,闪烁着好斗的光芒。
“去,为何不去?”她坐直了身子,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本宫的牡丹,确实有些寂寞了。我倒要去亲眼看看,她那顽石地里长出来的兰草,究竟是真香,还是狐媚!”
她对着侍女吩咐道:“回帖,就告诉她,本宫会准时到。另外,再备一份厚礼,就说……是本宫送给皇兄安神静心用的。”
……
数日后,庐陵王府的赏花宴,如期举行。
韦氏几乎押上了自己全部的体面和尊严。府库里仅有的一点珍藏,全都拿了出来。虽然与那些豪门府邸的宴会无法相比,但也布置得雅致洁净,别有一番风味。
她穿着一身新裁的秋香色长裙,站在二门处,亲自迎客。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太平公主,会来吗?
陆羽的计策,能成吗?
这不仅仅是一场宴会,这是她和丈夫重返神都后,打出的第一张牌。成,则在绝境中撕开一道口子。败,则万劫不复,沦为整个神都的笑柄。
远处,传来车马的辚辚声。
韦氏的心猛地一跳,整理了一下衣衫,脸上努力挤出最端庄得体的笑容。
来了!
一辆华贵的马车,在王府门前停下。然而,韦氏脸上的笑容,却在看到马车上那熟悉的梁王府徽记时,瞬间凝固了。
车帘掀开,武三思那张肥硕而傲慢的脸,探了出来。他没有下车,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韦氏,眼神里充满了戏谑和嘲弄。
“皇嫂设宴,怎么能不请我这个做弟弟的呢?”他的声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冒犯的意味,“本王不请自来,皇嫂……不会见怪吧?”
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武家的子弟,一个个脸上都挂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像是来看一场好戏。
韦氏的脸,刹那间血色尽失,变得惨白。
她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
不速之客,而且是她最不想见到的恶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堵在了她的家门口。
太平公主还没到,其他的宾客也还没来,武三思的出现,就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她从头凉到了脚。
她能感觉到,周围那些下人的目光,都变了。同情,怜悯,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嘲讽。
武三思看着她那副摇摇欲坠的模样,心中的快意更盛。他就是要抢在所有人面前,第一个来,第一个戳破这场可笑的“家家酒”。他要让所有人都看看,这庐陵王府,到底是谁的地盘!
“怎么?皇嫂不欢迎?”武三思慢悠悠地道,声音里满是压迫感,“还是说,这小小的王府,连本王的一席之地,都没有?”
韦氏的嘴唇翕动着,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的身体,在秋风中微微发抖。
就在她几乎要撑不住,即将被这巨大的羞辱彻底击垮的时候,一个清脆而慵懒的声音,从武三思马车的后方,悠悠传来。
“梁王殿下好大的威风。本宫的宴,你也敢来搅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