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的天空中,是可以绽放出烟花的。
火信升天后绽放出的是凌霄花的样式,乃长宁军独有。
凌枝长途跋涉,伤心过度,连日奔波的马匹也累了,东窜西窜,像要罢工。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凌枝拉开火信引线,仰头望天。
之后迷迷糊糊中,跌入了某人紧张的怀抱,她竭力分辨,是熟悉的脸庞,一下觉得特别委屈。
“我是你的官人,你的相公呀。”
这是她的丈夫啊。
凌枝将脑袋扎到赵砚的肩头,眯上眼睛,赵砚平安,令她突然就很累了,绷着的那股劲儿,突然就松懈了。
没人知道她这三年有多难熬。
可她仍旧保不住阿彪和玉米还有柳絮的命。
好累啊。
她就在那个紧张的怀抱中,放肆地睡去了。
醒来时已在叙州庄园,他们的婚房内。
赵砚坐在床边,静静地看着她,燕儿在屋内忙活着什么,婚房太久没居住,需要重新收拾。
两人凝视顷刻,赵砚微微一笑道:“放心吧,玉书和赵仓已经回来了。”
赵砚很温柔,但此时的他不仅仅只有沙漠中的温润儒雅,而是多了几分刚毅,好像在慢慢恢复以前的样子。
凌枝盯着他的眉眼,鼻尖一酸,还记得三年前,在公主府,他们见的那一面,当时赵砚坐着轮椅,什么也不能自理的状态。
哑声说道:“柳姑娘,不会回来了。”
凌枝是最后一个回来的,玉书回来后就说了当时的情况,赵砚再根据白猫和发簪进行推测,已有预料。
四目对视间,静默无言,几分难过。
凌枝紧紧酸涩的鼻子,细细看着赵砚的眉眼、再下滑至鼻梁、下滑至嘴唇、晕开到脸颊。
各种情绪交织之峰,她一下起身,扎到赵砚肩膀,咬着赵砚肩上的衣服,好难过,好委屈。
赵砚稍微静了静,而后一手将她环住,一手落在她的后脑,轻拍安抚,柔肠百转。
——
叙州有片墓场,里面有很多的坟。
这天驻守巴地的杨蛟,和驻守云顶山的林伯闻都回来了,一行人在墓场静默。
里面除了有阿彪和玉米的坟,还有柳絮的衣冠冢,还有别的无家可归的长宁军。
没谁哭泣,习以为常了,走上了这条路,结果想当然了,早已把自己铸造得如同是钢筋混凝泥土般的坚毅了。
赵砚对大家的名字有印象,赵仓都给他讲过,就是阔别太久,他暂时没办法把跟他们每个人的感情完全拉起来,还需慢慢接触。
晚上聚集在庄园,丰盛的饭菜,浓烈的酒精。
杨蛟一手端酒,一手抓剑,脸色微红,有些晕了,激动得很。
“赵砚,你不记得了,那我来告诉你。多年以前,二十岁,你我都是二十岁。那年,我们立过狂言,说要保家卫国,赶走侵略者!
光复剑,你给取的名字。我他娘的二十岁那年才长大,家园被屠了那天才开始长大!
如今看来,确实是狂言,年少总是不知天高地厚,但我不后悔!”
杨蛟话毕,将杯中的酒整个吞了。
林伯闻动容,也激动道:“赵砚,我也来告诉你,那年十九岁,我是真的看你很不顺眼!
都为考生,不知道你在嚣张个什么?你可知道,当时在临安的驿馆,我是真想再跟你较量较量,非得要争个你死我活,结果你救小皇帝去了?”
说说便笑了,从此他们便成为好朋友了。
凌枝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插话,没有打扰,偶尔跟纯儿和锦娘喝一点。
她们几个女人间向来不对付,这会倒是难得对彼此露出了友善的目光,可能是因为失去了柳絮的原因吧。
某一次凌枝放下酒杯的时候,赵砚下意识看了她一下。
他不记得了,他娘子曾经可是个喝酒的高手呢,他还怕她喝多了难受呢。
凌枝的反应跟喝了水一样。
此时在旁侧的姨娘,将赵砚的微妙反应尽收眼底,欣慰地点了点头。
赵砚被禁锢在元都,最难熬的那个人是凌枝。
赵砚能从沙漠脱困,最大功劳的那个人也是凌枝。
赵砚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了,本能反应却是关心他的娘子。
姨娘真心欣慰。
饭后,姨娘趁着赵砚和凌枝都是洗漱的时间,去检查一遍他们的卧室,看燕儿收拾到位没有。
等凌枝裹着浴袍出来后,姨娘就扶着把她往床榻引,笑眯眯的,像接新娘子一样。
凌枝纳闷躺着,不多久,见姨娘用着同样的动作,把赵砚扶过来了,像接新郎一样。
完后拉门出去,依稀还听得外面上锁的动静。
里屋两人躺在床上,总算明白了姨娘的意思。
倒不尴尬,相视而笑,且都侧身,面向彼此。
赵砚大大方方地看着他的娘子。
他娘子把他从千里沙漠带回来,他觉得她好辛苦,又好棒。
同一张被褥下,两面身体相对,中间隔着微微的距离,导致隔开的距离露出空间,晚上的冷空气钻入里面。
赵砚伸手把空隙的被褥拉下去一点,这样凌枝便可保着暖。
凌枝抿着微笑,两个人的眼波流转间,都尊重澄明,清澈如水。
时间悄悄走着,两个人的眼神交流得越来越深入,长久的对视,也让他们更加想要接近彼此。
“阿枝。”
久违的爱称啊。
凌枝有些受宠若惊。
“你,怎么知道?”
“我问的。”
“问谁?赵仓吗?”
“对。”赵砚浅笑。
凌枝的眼中波光粼粼,心想对啊,她的官人只是失忆,并不是掉智商啊。
“阿枝,再跟我说说吧。”
“说什么呀?”
“说我们的以前。”
凌枝想了想,而后一个机灵,拉赵砚去书房,打开那本记事本,从头到尾讲了个遍,情绪跟着记录中的情节喜怒哀乐。
比如回忆到感情部分的时候,她的面颊还会像情窦初开的少女一样,泛上一层胭脂红晕。
赵砚看到那一抹红,心头悄悄跟着多了一分幸福。
当凌枝根据记录说到朋友的时候,尤其是已失去的朋友的时候,又会转为忧伤,突然发现故事情节,总是给人一段短暂的平和过后,就来一段猝不及防的残忍。
赵砚共情于她,也终于具体化了她,她不再是只存在于他的想象中,她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女人。
他把她的一眉一眼,一皮一骨,全部都刻入到了自己的心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