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北京,料峭春风中还裹挟着未尽的寒意,但阳光已有了几分暖意。
肖镇站在故宫旁四合院自己房间的穿衣镜前,有些无奈地拉了拉西装裤的裤脚——确实短了一小截,脚踝清晰地露在外面。
再抬手,衬衫的袖口也明显悬在了手腕之上。
这身行头是去年定做的,如今穿在身上已显得有些局促。
他叹了口气,成长的烦恼有时候就体现在这些细节上。
拿起桌上那部红色的仿古转盘电话,他拨通了通往委内瑞拉的国际长途。
“妈妈,我衣服又短了!”电话接通,听到母亲文云淑熟悉的声音,肖镇带着点这个年纪少年特有的、混合着无奈和一点点撒娇的语气说道。
“不是过年的时候才给你从头到脚换了一茬新衣服嘛?”文云淑温柔带笑的声音从遥远的大洋彼岸传来,带着些许电流的杂音,“看来我幺儿今年满15岁,是真真正正开始抽条长个子,进入发育期了。
没事,别急,蒋启文后天正好要来北京和远洋公司签个重要的运输合同,我让他给你带几身按新尺寸定做的衣服过来。” 她顿了顿,语气从轻松转为关切,“对了,我听王铁柱(肖镇的安保兼生活助理)汇报说,你这新学期忙得是脚不沾地,比上学期强度还大?怎么回事?”
这一问可算打开了肖镇的话匣子。“还不是爸爸……”他对着话筒,开始了长达二十八分钟的“控诉”。从被“抓壮丁”年前参与科工委方面的重要项目,肖正堂似乎把他这个还在清华念书的儿子当成了全天候、无休假的顶级专家,通过各种渠道,“巧妙”且不容拒绝地将一系列“国家级重要任务”安排过来。
关键是,所有这些工作,全是“义务劳动”,美其名曰“贡献才智”,实际上一分钱工资没有,纯粹是“为爱发电”。
电话那头的文云淑听着儿子略带疲惫的吐槽,又是心疼又是好气。
等肖镇终于说完,她立刻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儿子这边:“这个砍脑壳的肖正堂!他是不是忙昏头了,忘了你还是个需要正常学习、休息的学生!
幺儿,听妈妈的,这次手头的任务完成后,说什么也得给自己放个假,好好歇一歇!
你这个年纪,正是长身体的关键时候,哪能这么当牲口用?太不像话了!” 她内心已经给远在长沙的丈夫狠狠记上了一笔,画上了一个大大的、鲜红的叉叉。
“我计划也是这样的,妈妈。等手头项目验证通过,我就放缓节奏。”肖镇得到母亲的理解和支持,心里舒坦了不少,转而问起正事:“对了,妈妈,c919的验证机总装制造进度怎么样了?”
“那边进展挺顺利的,”谈到工作,文云淑的语气恢复了干练,“根据最新的进度报告,大概五一劳动节前就能完成总装下线。
国家相关部门非常重视,打算搞一个隆重的下线仪式,并为后续的首次试飞做准备。
我已经让罗曼诺夫总裁全力跟进协调这件事了。” 她话锋一转,提到另一桩商业动态,“对了,巴西那边传来消息,庞巴迪公司主动接触我们,透露出想和大禹宇航在支线客机领域进行合资的意向,同时也在积极游说,希望我们的罗浮汽车能去当地投资建厂。你对这事怎么看?”
肖镇略一沉吟,回答道:“从市场角度,正常去投资考察就行了,只要合同条款是互利共赢的就没问题。
南美市场对支线客机和性价比高的汽车需求潜力不小,可以借此机会拓展我们的海外布局。不过,”他敏锐地指出了关键,“他们恐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真正觊觎的,是我们为大飞机配套研发、拥有自主知识产权的‘909’系列航空发动机技术吧?”
“眼光很准,”文云淑赞许道,“他们在非正式场合,已经旁敲侧击地提过好几次技术合作的可能性了。”
“这事关核心技术和国家战略利益,我们不能单独决定。”肖镇思路非常清晰,“必须立刻给国家相关主管部门打一份详细报告,把庞巴迪的意图、可能的风险与机遇都分析清楚。
一切行动,必须紧跟国家的整体产业政策、技术出口管制和外交战略步伐。
核心技术,尤其是涉及航空动力的,输出必须慎之又慎,宁稳勿急。”
“好的,我马上安排人准备报告。”文云淑记下,随即提起另一件事,“对了,你之前委托麦家辉大律师办理的那家风险投资公司,所有注册和开业手续都已经全部办妥了。”
“效率很高。”肖镇满意地说。
“不过,”文云淑语气带着一丝好奇和调侃,“儿子,你怎么会想到取‘龙风险投资’这么个名字?听起来……挺霸气的,但也挺直接的。”
“简单明了嘛!而且寓意好,龙腾四海,也契合我们立足本土、放眼全球的定位。”肖镇笑着解释。
“你啊,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文云淑无奈又宠溺,“公司的运营团队我已经按你的要求,从集团内部和市场上抽调、招募了一批精兵强将,都是业内有经验和资源的好手。不过,”她的语气变得严肃而略带惊讶,“儿子,你注册时实缴的那20亿美元资本金,是哪来的?这可不是一笔小数目,连我都被吓了一跳。”
“妈妈你放心,资金来源绝对干净。”肖镇语气平静地解释,“大部分是我这几年利用零花钱、嘉信对外贸易结余分红,还有之前一些技术专利的分成,在国际期货市场上做铜、锡等有色金属期货,以及一些外汇和指数投资逐步积累的利润。”
文云淑知道儿子在金融投资领域有着近乎妖孽的直觉和分析能力,但他毕竟年轻,还是忍不住叮嘱:“我知道你有分寸,但金融市场波诡云谲,风险巨大,你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控制好仓位和风险。”
“知道了妈妈,我会牢记的,安全第一。”肖镇郑重应承,然后问道:“对了,我上次让你帮忙在香港‘周生生’师傅那里定做的那套翡翠镶钻的首饰,做好了吗?”
“早就做好了,老师傅亲自操刀,工艺非常精致,翡翠的水头和颜色都是一流的。”文云淑回答道,随即语气陡然升高,带着一丝警觉和探究,“等等,儿子,你突然定做这么贵重的首饰干什么?
该不会是……恋爱了?我可提醒你啊,肖镇同学,你还未成年呢!思想要端正!”
“哎呀妈,你想哪儿去了!”肖镇在电话这头哭笑不得,连忙澄清,“我每天不是实验室就是会议室,忙得连睡觉时间都靠挤,哪有空谈恋爱!
是这么回事,我师兄,就是黄老师那位高足关宁,他和游阿姨在301医院单位的同事胡枚医生,定在三月八号妇女节那天举办婚礼。
我和魏明远师兄被他们拉去当伴郎。这套首饰是送给他们俩的新婚礼物!总得拿得出手不是?”
“哦哦哦!原来是关宁啊!黄老师那位得意门生,我想起来了,还一起吃过饭呢,小伙子稳重踏实,很不错。
胡医生也是贤淑漂亮,郎才女貌!”文云淑恍然大悟,瞬间放下心来,语气重新变得轻快,“行,这事办得周到。我让蒋启文把首饰和手表一并带过去。
对了,妈妈也给你定了一块宝珀手表,款式比较低调稳重,适合你各种场合佩戴,你戴着看看喜不喜欢,尺寸应该是调整好的。”
“谢谢妈妈!”肖镇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
三月八日,国际妇女节,北京城沐浴在温煦的春光里,街头巷尾洋溢着节日的轻松氛围。
关宁和胡枚的婚礼选在了一家融合了中式园林风格与现代设施的星级酒店举行,既典雅又不失温馨。
肖镇和魏明远作为伴郎,早早便到了酒店做准备。
换上蒋启文带来的合身新礼服——藏青色精纺羊毛西装,剪裁得体,完美遮掩了少年人略显单薄的身形,衬得肖镇身姿挺拔。
虽然他脸上仍带着些许未脱的稚气,但那双沉静深邃的眼眸和从容不迫的举止,已初具沉稳气度。
魏明远则依旧是那副社会精英的模样,西装革履,精明干练,作为二师兄,他主动承担了许多协调工作,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早到的宾客,安排座次,核对流程。
婚礼仪式简约而庄重,充满了温情。在众多亲友师长的见证下,关宁看着身披圣洁婚纱、手捧鲜花、笑容温婉幸福的胡枚,激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准备好的誓词差点忘了大半,引得台下宾客发出善意的哄笑。
肖镇和魏明远作为伴郎,尽职尽责地站在新人两侧,递戒指、端交杯酒、适时地活跃气氛,配合得相当默契。
宴席开始后,气氛更加热烈。轮到伴郎致辞时,魏明远代表两人发表了简短而真挚的祝福。
随后,肖镇走上前,将那个包装精美的长方形礼盒送到了关宁和胡枚手中。
“师兄,胡姐,一点心意,祝你们永结同心,白头偕老,生活像这翡翠一样,温润美满,历久弥新。”肖镇微笑着说道,语气真诚。
关宁和胡枚带着好奇打开礼盒,只见黑色丝绒衬垫上,静静躺着一套翡翠首饰:一枚饱满莹润的翡翠吊坠项链,一对小巧精致的翡翠耳钉,还有一枚同样质地的翡翠戒指。
翡翠色泽阳绿纯正,水头十足,周围镶嵌着璀璨的碎钻,设计典雅大方,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胡枚是大家闺秀,识货的人,一看这首饰的品相和做工,就知道极其贵重,连忙推辞:“这……这太贵重了,师弟,你们的心意我们领了,但这礼物我们不能收。”
魏明远在一旁笑着帮腔:“胡医生,关宁,你们就收下吧!
这可是我们肖师弟听说你们要结婚,特意托人从香港找老师傅定制的,花了多少心思呢!
他的一片心意,你们要是推辞,可就见外了。
再说了,咱们师父黄老今天可是封了个超级厚实的大红包,我们做徒弟的,要是太寒酸,岂不是丢了师父的脸面?”
关宁看着盒中精美的首饰,又看看肖镇真诚的笑容和魏明远戏谑却坚定的眼神,心中感动万分,他用力拍了拍肖镇的肩膀,声音有些沙哑:“师弟……让你破费了!这份情谊,师兄记在心里了!谢谢!真的谢谢你们!”
肖镇笑了笑,坦然道:“师兄大喜的日子,应该的。看到你和胡姐这么幸福,我们都替你们高兴。”
他看着眼前幸福洋溢、脸上泛着红光的新人,看着台下觥筹交错、欢声笑语的热闹场面,听着恩师黄老爽朗的笑声,暂时将脑海中那些复杂的数学公式、化学分子式、原子钟的精密参数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种充满人间烟火气的平凡温暖与真挚情谊,对他这个长期沉浸在科研和高强度工作中的少年而言,是一种无比珍贵的精神慰藉和能量补充,让他感受到生活的另一面美好。
婚礼仪式和主要宴席环节在热闹与祝福中接近尾声。
肖镇婉拒了同学们起哄着要去“闹洞房”的后续活动,他看了看腕上母亲送的那块宝珀手表,深棕色鳄鱼皮表带,白色珐琅表盘,简洁而经典,时间显示才刚刚下午三点。窗外阳光正好。
他略一思索,便做出了决定。与恩师、师兄新娘及各位宾客礼貌道别后,他坐上了等候在酒店门口的轿车。
“去北航,国家重点实验室。”他对司机说道。
今天虽然是妇女节,部分员工放假,但他知道,北斗原子钟攻关小组的核心成员肯定没有休息。
一个关于钟跃迁稳定性的关键参数长时间测试,预计今天下午会有初步结果出来。他得去亲自看看。
科研的征程没有节假日,他的1993年春季,就在这科研的紧张严谨与生活的温情脉动交织中,继续忙碌而坚定地向前推进,一如他手腕上那枚精准走时的宝珀表针,永不停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