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发脸上的肥肉笑成了一朵花。
他紧紧握着李砚秋的手,那叫一个热情。
“李兄弟,你放心!机器的事,包在我身上!”
他拍着胸脯,肥肉乱颤。
“我现在就带你去看货!保证给你挑全站最好的!”
“那就有劳王站长了。”
李砚秋也不客气,顺势站起身。
“事不宜迟,我想先去仓库看看货。”
“没问题!必须没问题!”
王德发此时是一路绿灯,哪怕李砚秋说要去拆了仓库,他估计都能递把锤子。
他领着两人,穿过满是机油味的走廊,来到了后院的仓库。
大铁门“吱呀”一声推开,一股尘封已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仓库很大,但显得空荡荡的。
角落里,零零散散地堆着几个盖着帆布的大家伙,还有一排排落满灰尘的小型机械。
王德发背着手,腆着肚子走在前面,
“李兄弟,你看!”
他指着那一排排机械,一脸的得意。
“都在这儿了!你要的磨面机,榨油机,应有尽有!”
李砚秋快步走上前,伸手掀开一台机器上的帆布。
灰尘飞扬。
露出来的,是一台小型的、墨绿色的磨面机。
李砚秋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伸手摇了摇头那个手柄,齿轮转动,发出“咔咔”的涩响。
“手摇的?”
他又走向另一边的榨油机,同样也是小型的,甚至有些部件都已经生了锈。
“王站长。”
李砚秋转过身,语气虽然平静,但眼神里却透着一丝失望。
“我要的不是这种。”
他指了指那些看起来就像小作坊用的玩意儿。
“这种手摇的,效率太低。我要办的是正规的加工厂,供应的是县研究所上千人的口粮。”
“我要那种大家伙。”
“最好是省城机械总厂出的‘铁牛’牌,那种大家伙才带劲,出粉率高,速度快。”
王德发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了。
他搓了搓手,脸上的表情变得有些尴尬,刚才那股豪气劲儿也没了。
“这个……李兄弟啊。”
他支支吾吾地说道。
“不是哥哥不帮你,实在是……”
王德发叹了口气,指了指空荡荡的仓库。
“你也看到了,咱们这是县级站,平时也就是给公社配点小农具。”
“你要的那种‘铁牛’,那是大家伙,是战略物资。”
他压低了声音,一脸的无奈。
“那种机器,哪怕是我们站,一年也分不到两台指标。刚开春那会儿,就被县里的粮油厂给拉走了。”
“现在的库存里,就剩下这些手摇的了。”
赵铁柱一听这话,心凉了半截。
他急道。
“那咋办?没有那种大家伙,咱们那个厂子还咋开?”
“咱们可是跟钱主任打了包票的!”
要是靠这几台手摇的破烂玩意儿,把全村老少累死,也供不上研究所那张大嘴啊!
王德发也是一脸的歉意,生怕李砚秋觉得自己是在敷衍他。
“李兄弟,真不是我不给你办。”
“你要的那种大功率、高效率的‘铁牛’,全省都紧俏。”
“别说我这儿没有,就是你去别的县,估计也悬。”
李砚秋沉默了。
他看着仓库里那些落满灰尘的小机器,手指轻轻敲击着锈迹斑斑的铁壳。
确实,他有些想当然了。
在这个年代,工业产能低下,这种大型的农业机械,确实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买到的。
“王站长。”
李砚秋抬起头,目光灼灼。
“那这种机器,哪里有?”
王德发想了想,指了一个方向。
“省城。”
“省机械总厂!”
他的语气很肯定。
“那是咱们省最大的机械厂,全省的农机都是从那儿出来的。如果说哪里有现货,肯定是在那儿!”
“不过……”
王德发话锋一转,脸上露出一丝难色。
“那地方,门槛高得很。”
“咱们县里去拉货,都得求爷爷告奶奶,还得排队等指标。”
“李兄弟,你虽然有陈老的条子,但在省城那种大地方,好不好使,还真不好说。”
从农机站出来,日头已经偏西。
毒辣的阳光烤得地面发烫,知了在树上有气无力地叫着,让人心里更是烦躁。
赵铁柱推着自行车,垂头丧气,蔫头耷脑。
“完了,小舅子。”
他一屁股蹲在路边的树荫下,从怀里掏出旱烟袋,手抖得连火柴都划不着。
“这下全完了。”
“没有机器,咱们拿啥加工?拿啥跟钱主任交差?”
“咱们可是收了乡亲们的钱啊!这要是搞砸了,我……我哪还有脸回村见人啊!”
赵铁柱越想越怕。
他脑海里已经浮现出张豪那张得意的嘴脸,听到了村民们的骂声,还有媳妇失望的眼神。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笼罩着他。
“实在不行……”
赵铁柱抬起头,眼里带着一丝侥幸。
“咱们就买那几台手摇的凑合凑合?”
“大不了多叫几个人,日夜倒班干!我就不信,活人还能让尿憋死?”
李砚秋站在阳光下,身姿挺拔。
他看着颓废的赵铁柱,缓缓摇了摇头。
“不行。”
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铁柱哥,我们要做的是长久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
“手摇机器,效率低不说,做出来的东西质量也不稳定。”
“如果第一批货就砸了牌子,咱们以后就别想在这一行混了。”
李砚秋转过身,目光望向远方。
那是省城的方向。
连绵的群山挡住了视线,却挡不住他眼中的野心。
“那咋办?”
赵铁柱急得把烟袋锅往鞋底上狠狠一磕。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咱们就在这儿等死?”
“去省城。”
三个字,从李砚秋的嘴里吐出来,
赵铁柱愣住了,手里的烟袋差点掉在地上。
“啥?”
“去……去省城?”
他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小舅子,你没疯吧?”
“而且王站长不是说了吗?那地方门槛高,咱们去了也是白搭!”
“白搭?”
李砚秋笑了。
那笑容里,带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锐气,还有一种从容的自信。
“路是人走出来的。”
“不去试试,怎么知道是白搭?”
他走过去,一把将瘫在地上的赵铁柱拉了起来。
“铁柱哥,回去告诉大家,安心。”
“机器的事,我来解决。”
“这几天,我要出一趟远门。”
赵铁柱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小舅子。
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给他分明的轮廓镀上了一层金边。
那一刻,赵铁柱忽然觉得,只要跟着这个人,哪怕前面是刀山火海,也能趟出一条生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