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拳头捏得嘎嘣响,回头狠狠瞪了一眼。
“行了。”
李砚秋低声喝止。
“办正事要紧。”
来到红漆木门前,李砚秋整理了一下衣领,抬手敲门。
“进!”
里面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
推门而入。
办公室里烟雾缭绕,一股浓烈的劣质烟草味呛得人直咳嗽。
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面,坐着个油腻的中年胖子。
地中海发型,几缕稀疏的头发倔强地横跨在光亮的脑门上。
此刻,他正端着个大茶缸子,眯着眼在吞云吐雾。
这就是农机站的站长,王德发。
见进来两个陌生人,王德发眉头一皱,也不让座,只是从鼻孔里哼出一声。
“哪个单位的?有事快说,我这忙着呢。”
李砚秋上前一步,不卑不亢。
“王站长您好,我是李家村的李砚秋。”
“我们想给村里添置一台磨面机和一台榨油机,来看看有没有现货。”
王德发一听,眼皮都没抬一下,端起茶缸吸溜了一口。
“机器有是有。”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茶缸,手指在桌面上敲击着节奏。
“不过这东西紧俏得很,全县那么多公社都盯着呢。”
他终于抬起头,那双被肥肉挤成一条缝的小眼睛里,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
“县里的批文带来了吗?指标呢?介绍信呢?”
李砚秋神色不变。
“王站长,我们是村办企业,刚起步,手续还在补办中……”
“那就是没有喽?”
王德发直接打断了他的话,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他挥了挥胖手,像是在赶苍蝇。
“没有就免谈。”
“这可是国家管控物资,没有指标,一颗螺丝钉我都不能卖给你们。”
“赶紧走,别耽误我办公。”
赵铁柱一直憋着的火气终于压不住了。
他一步冲到办公桌前,双手撑着桌面,
“你这人咋这么死板!”
“我们有钱!现钱!凭啥不卖?”
“你们把机器堆在院子里生锈也不卖给老百姓,这是啥道理!”
王德发被这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得往后一缩,手里的茶水洒了一裤裆。
“烫烫烫!”
他手忙脚乱地擦着裤子,脸上的横肉因为愤怒而颤抖。
“反了!简直是反了!”
他指着赵铁柱的鼻子骂道。
“哪来的野蛮人!敢在我的地盘撒野?”
“信不信我叫保卫科把你们抓起来!”
赵铁柱眼珠子一瞪,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你叫一个试试!老子今天非把你这破桌子掀了不可!”
眼看局势就要失控。
一只手稳稳地按在了赵铁柱的肩膀上。
李砚秋面色沉静,手上微微用力。
“铁柱哥,出去。”
“小舅子!”
“我让你出去。”
李砚秋的声音冷了几分。
赵铁柱看着李砚秋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心里的火气莫名地消了一半。
他恨恨地一跺脚,指着王德发骂了一句“狗眼看人低”,转身摔门而去。
办公室里安静了下来。
王德发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看着还站在原地的李砚秋,眼里满是警惕和厌恶。
“你还赖在这干什么?”
他抓起桌上的电话听筒。
“我也叫保卫科了!”
李砚秋没有动。
他看着王德发那副色厉内荏的模样,嘴角反而露出一丝温和的笑意。
硬闯肯定是不行的。
这年头,官僚主义害死人,跟这种人硬碰硬,只会坏事。
必须智取。
李砚秋缓缓走到办公桌前。
他没有提买机器的事,也没有道歉。
他只是把手伸进怀里,慢条斯理地掏出一个信封。
那是一个牛皮纸信封,看起来普普通通。
王德发握着电话的手停在半空,狐疑地看着他的动作。
“你想干什么?想行贿?”
他冷笑一声。
“我告诉你,我不吃这一套!”
李砚秋没说话。
他只是将那个信封,轻轻地,却又无比郑重地,放在了王德发那张凌乱的办公桌上。
动作轻柔,像是在放一件易碎的珍宝。
信封的一角微微翘起,露出里面信纸的一角。
以及,那个鲜红刺眼的印章边缘。
“王站长误会了。”
李砚秋的声音彬彬有礼,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深意。
“我不是来行贿的。”
“只是刚才走得急,有封信不小心掉出来了,想请王站长帮忙掌掌眼。”
王德发皱着眉头,目光顺着李砚秋的手指看去。
起初,他是漫不经心的。
然而,当他的视线触碰到那个红章的一瞬间。
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省里的章?
他下意识地放下电话,伸手想要去拿那个信封,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像是怕烫手。
他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些,眯着眼睛仔细辨认。
“省地质勘探局……”
“兹表彰李砚秋同志……”
“特批……”
几个关键的字眼跳进他的眼帘。
而落款处那个龙飞凤舞的签名——“陈国栋”,更是像一道惊雷,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响。
陈国栋!陈老!
那是省里的宝贝疙瘩,连县长见了都要点头哈腰的大人物!
王德发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刚才还嚣张跋扈的气焰,瞬间就烟消云散了。
他的手开始哆嗦,额头上的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
他猛地抬起头,再看李砚秋时,眼神全变了。
哪里还有刚才的傲慢和厌恶?
那张油腻的脸上,瞬间堆满了谄媚的笑容,五官都快挤到一起去了。
“哎呀!这……这就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啊!”
王德发“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灵活得不像个两百斤的胖子。
他绕过办公桌,双手在衣服上使劲擦了擦,然后紧紧握住了李砚秋的手。
“李同志!不,李兄弟!”
“你看这事闹的,我有眼不识泰山!”
他一边说,一边手忙脚乱地给李砚秋搬椅子,又把自己那罐平时舍不得喝的高碎茶叶拿了出来。
“快坐!快坐!”
“尝尝这个,刚下来的新茶!”
李砚秋任由他忙活,脸上始终挂着那副淡淡的笑容,既不显得受宠若惊,也不显得盛气凌人。
他坐在椅子上,看着王德发那副卑躬屈膝的样子,心里冷笑。
这就是权力的味道。
狐假虎威,虽然俗,但管用。
“王站长,您太客气了。”
李砚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我就是个普通农民,哪担得起您这么招待。”
“哎!李兄弟这话就见外了!”
王德发一拍大腿,一脸的正气凛然。
“能得到陈老亲笔表彰的人,那能是普通人吗?那是国家的功臣!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他此时已经完全把刚才的“指标”、“批文”抛到了九霄云外。
开玩笑,跟陈老有关系的人,别说买两台机器,就是把农机站搬空了,他也得帮着抬!
“那个……李兄弟。”
王德发搓着手,试探着问道。
“刚才你说要买机器的事……”
李砚秋放下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哦,那个啊。”
“王站长不是说没有指标,一颗螺丝钉都不能卖吗?”
“我们这就走,不让您为难。”
说着,他作势要起身。
“别别别!”
王德发吓得脸都白了,一把按住李砚秋的肩膀,差点给他跪下。
“李兄弟,你这是打我的脸啊!”
“什么指标不指标的,那是对别人的!”
他拍着胸脯,把肥肉拍得乱颤。
“对你,那就是一句话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