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村里的公鸡刚刚叫过三遍,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就在村头巷尾传开了。
张猛离家出走了。
而且,是投奔了李砚秋。
张豪站在村口的大磨盘上,唾沫横飞,那张本来还算周正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扭曲。
“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他指着李砚秋家的方向,嗓门大得半个村都能听见。
“李砚秋那个王八蛋,为了搞他那个什么破作坊,简直是不择手段!”
周围聚拢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一个个伸长了脖子。
张豪见人多了,更是来劲,双手叉腰,一副受害者的模样。
“大家都评评理!哪有这样挖人墙角的?”
“那是俺亲弟弟啊!愣是被他花言巧语给骗走了!”
“李砚秋这就是个白眼狼!是个祸害!谁沾上他谁倒霉!”
张大山也蹲在一旁,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时不时还要抹两把并不存在的眼泪,配合着大儿子的表演。
“家门不幸啊……家门不幸……”
村民们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真有这事?砚秋把张猛拐走了?”
“张猛那小子平时看着挺老实,咋能干出离家出走的事?”
“保不齐真是李砚秋忽悠的,毕竟那是亲爹亲哥,还能害他?”
流言蜚语像长了翅膀一样,不到半天功夫,就传遍了整个李家村。
李砚秋家的小院里,却是一片风平浪静。
堂屋里,除了昨晚入股的核心成员,李大嘴,李光齐和王大爷也来了。
王大爷还把自己的儿子,王猛也带来了。
几个人围坐在桌前,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是听到了外面的风言风语。
“秋儿哥,张豪那孙子嘴太臭了!”
李光齐是个年轻气盛的小伙子,拳头捏得咯吱响。
“我去撕了他的嘴!”
李砚秋坐在主位上,手里端着茶杯,轻轻吹了吹漂浮的茶叶末。
“坐下。”
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有分量。
李光齐愣了一下,不甘心地坐了回去。
李砚秋放下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狗咬你一口,你还要趴地上咬回去?”
众人一愣,随即有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李砚秋站起身,走到里屋,拎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子。
“哐当”一声。
布袋子重重地砸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了过去。
李砚秋伸手解开袋口的绳子,猛地往下一扒。
一沓沓钞票,毫无遮掩地暴露在空气中。
这是众人所有股金,足足六百多块钱。
在这个工分值几分钱的年代,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屋里的呼吸声瞬间粗重起来。
李大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喉结上下滚动。
“乖乖……这么多钱……”
李砚秋双手撑在桌沿,身体微微前倾,他眼中闪烁着一股野性的光芒。
“外面的闲话,让他们去说。”
“咱们只干一件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堆钱。
“拿钱,买机器,生钱!”
这一刻,所有的流言蜚语,在这堆真金白银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众人的腰杆子瞬间挺直了,眼里的犹豫被贪婪和渴望取代。
那是对好日子的渴望。
李砚秋满意地点点头,大手一挥。
“铁柱哥,跟我走。”
“去哪?”
“县城,买家伙事儿!”
两个小时后。
县农机站的大门口。
两辆二八大杠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了下来。
李砚秋跳下车,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抬头看着眼前这座略显破败的苏式建筑。
墙皮斑驳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大铁门锈迹斑斑,只有门口那块白底黑字的牌子还算醒目——“红星县农业机械管理站”。
“这就是农机站?”
赵铁柱把车支好,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一脸好奇地打量着。
“看着也不咋地嘛,还没咱们公社大院气派。”
李砚秋笑了笑,没接话,抬脚往里走。
院子里静悄悄的,几台报废的拖拉机横在杂草丛中,散发着一股机油和铁锈混合的味道。
一进办公楼,一股暮气沉沉的气息扑面而来。
走廊里光线昏暗,几个工作人员正围在一张桌子旁打扑克,吆喝声此起彼伏。
还有个穿着中山装的男人,把脚翘在桌子上,手里捧着一张报纸,挡住了整张脸。
根本没人搭理这两个从乡下来的“泥腿子”。
李砚秋也不恼,径直走到那个看报纸的男人面前,屈指在桌面上敲了敲。
“咚咚咚。”
男人不耐烦地把报纸移开一条缝,露出半只眼睛,斜着瞥了李砚秋一眼。
“干啥的?”
“同志,我们想买两台机器。”
李砚秋语气平和。
“磨面机和榨油机。”
一听这话,男人把报纸彻底放了下来。
他上下打量了李砚秋和赵铁柱一眼,目光落在两人那身打着补丁的衣服和脚上的解放鞋上,嘴角露出一丝轻蔑。
“买机器?”
他嗤笑一声,重新把脚翘回桌子上。
“走错门了吧?废品收购站在隔壁街。”
赵铁柱的火气“腾”地一下就上来了。
他往前跨了一步,瓮声瓮气地吼道。
“你这人咋说话呢?谁说我们要买废品了?我们要买新的!”
男人被这大嗓门吓了一跳,脚下一滑,差点连人带椅子翻过去。
他稳住身形,恼羞成怒地拍着桌子站起来。
“嚷嚷什么!这是国家单位,不是你们村口的菜市场!”
这边的动静惊动了打牌的那几个人,纷纷扔下牌围了过来,一个个眼神不善。
李砚秋伸手拦住正要发作的赵铁柱,把他往身后拽了拽。
他看着那个男人,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
“同志,我们是李家村生产大队的,确实是来采购设备的,钱都带了。”
说着,他有意无意地拍了拍腰间鼓鼓囊囊的挎包。
男人瞥了一眼那个挎包,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里的傲慢依旧没减。
“有钱有啥用?”
他指了指走廊尽头的一扇红漆木门。
“那是站长办公室,这种‘战略物资’,得站长批条子。”
“不过我劝你们别白费力气,没指标,天王老子来了也白搭。”
李砚秋点了点头,道了声谢,带着赵铁柱朝那扇门走去。
“呸!土包子。”
身后传来男人低声的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