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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中的襄阳,日头已然带了暑气。

城墙根下的石板路被晒得发烫,空气里浮动着尘土、汗水和食物混杂的气味。

杜若和冯田在客栈安顿好车厢和那两头劳苦功高的毛驴,略作梳洗,便融入了街上熙攘的人流。

黄雀早不知飞到哪里撒野去了,两人也不担心,它机灵得很,玩够了总能找到他们。

街市比他们预想的要热闹些,新朝初立,虽百废待兴,但这地处要冲的城池,已显露出几分恢复生机的迹象。

铺面基本都开着,贩夫走卒的吆喝声此起彼伏,只是行人大多都衣着旧衣,补丁摞着补丁。

他们寻了个临街的面摊,各要了一大碗面当晚饭。

面汤清亮,撒了点葱花,味道寻常,却也能果腹。

冯田吃得快,吃完便安静坐着,目光习惯性地扫过周围的环境。

杜若则慢些,一边吃,一边看着街景。

放下碗筷,两人沿着街边缓步而行。

杜若的目光被一个卖咸菜的摊子吸引了过去。

那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见有客驻足,立刻抖擞精神,极力推销:

“客官好眼力,快来尝尝,我这可是大名鼎鼎的‘孔明菜’。”

“祖传的手艺,经三腌、五卤、六晒方成,甘咸适中,脆嫩可口,下饭是一绝。”

那黑褐色的菜干在坛子里堆得冒尖,确实散发着一种独特的咸香。

杜若被说动了,拉着冯田凑到近前,仔细看了看,还拿起一小块闻了闻,盘算着买些路上佐餐。

街对面,谢灵刚从一个绸缎庄里出来,身边跟着个低眉顺眼的丫鬟。

她在府中憋闷得慌,原只想出来透透气,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视着街景,直到定格在那个站在咸菜摊前的女子背影上。

那背影比记忆中人要丰腴些,不再是断云寨时清瘦的模样。

头发也长了,规规矩矩地挽成了一个妇人的发髻,用一根普通的木簪固定着。

整个人可以说得上大变样,但偏偏她一眼就认出了杜若。

至于杜若旁边那个穿着灰布短褂、身形高大挺拔的男人,不用说,定然是谢珩当初咬牙切齿提到的那个“奸夫”了。

谢灵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愕,反而缓缓绽开一个笑容,像一条毒蛇,带着彻骨的寒意。

她停下脚步,直勾勾地盯着杜若,像欣赏一件即将落入网中的猎物。

丫鬟察觉了主人的异常,顺着目光看去,只见一对衣着寻常的男女,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稀奇。

但她不敢多问,这位通判夫人,看着娇柔,实则心机深沉,心狠手辣。

若不是得她相助,徐通判一介武夫,哪能坐稳这襄阳通判的位置。

她只能屏息静气,陪着站在原地。

杜若和冯田自然察觉到了谢灵的视线,两人几乎时同时转身。

杜若与谢灵对视上时,只觉得浑身一僵,难以置信。

冯田几乎在杜若身体微僵的同时就察觉了异样,他不动声色地挪了半步,将杜若半挡在身后,低沉的声音带着询问:

“是谁?”

杜若的声音从齿缝里轻轻逸出:“谢灵。”

冯田的心沉了下去。

杜若跟他详细说过谢珩谢灵两兄妹以及和他们之间的恩怨,两人都以为谢家兄妹死在了断云寨,谁承想,竟会在这远离北地的襄阳城与谢灵重逢。

而且,看谢灵那身绫罗绸缎、满头珠翠,以及身后跟着的丫鬟,显然她不仅活着,还攀上了高枝,过得颇为得意。

谢灵见杜若看见了自己,嘴角的笑意更深,更冷。

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微微歪了歪头,用一种戏谑的目光,上下打量着杜若。

随即,她轻摇手中的团扇,然后带着丫鬟,转身,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混入人流,消失在街角。

杜若死死盯着她消失的方向,手心冰凉。

那阴恻恻的笑容,比当年在断云寨时还令人心悸。

“我们得走,”杜若收回目光,斩钉截铁道:

“明天一早就走。”

冯田点头,没有任何异议,他们没了逛街的兴致,立刻折返客栈。

客栈里,伙计刚喂完驴,正在后院收拾。

大堂里零星坐着几个客人,一切看起来并无异样。

两人快步上楼,回到那间陈设简单的客房,开始迅速地整理行装。

大部分家当都还在驴车上,他们明天只需带上随身的重要物品即可。

杜若的心跳得有些快。

“别担心,”冯田握住她微凉的手,声音沉稳:“我们能应付。”

他的镇定感染了杜若。

她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然而,麻烦来得比他们预想的更快。

就在他们回到客栈不到半个时辰,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杂沓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兵甲碰撞的铿锵声。

房门被粗暴地踹开,十几名手持武器的官差闯了进来,为首的是一个面色冷硬的班头。

“拿下!”

班头目光一扫,厉声喝道,手指直指杜若和冯田。

两名官差立刻拿着沉重的木枷上前。

冯田眼神一厉,肌肉瞬间绷紧,脚下微动,已摆出防御的姿态。

“冯田!”

杜若低喝一声,用眼神制止了他。

对抗官差不是明智之举,而且这些人来势汹汹一看便是受人指使,做了万全准备的。

她主动伸出双手,对那班头道:

“差爷,我们夫妇是安分守己的良民,不知犯了何事?”

那班头冷哼一声,并不答话,只是示意手下动作快点。

冰冷的木枷套上了杜若的脖颈和手腕,沉重的压力让她不适地皱了皱眉。

冯田见她如此,也强压下反抗的冲动,任由官差给他上了枷锁。

走出房门,杜若见大堂里密密麻麻还站着许多官差,不由得庆幸自己和冯田没有武力反抗,不然就算冯田再厉害也不可能对付得了这么多人。

客栈里的其他客人吓得噤若寒蝉,伙计和掌柜躲在柜台后,连头都不敢抬。

在众人或恐惧或好奇的目光中,两人被官差推搡着,带离了客栈,走上了已是华灯初上的街道。

路人纷纷避让,指指点点。

杜若心中一片冰冷,她没想到,谢灵的动作如此之快。

他们被押解着,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座森严的衙署侧门。

进去后,七拐八绕,最终被推进了一处位于地下的牢狱。

一股熟悉的气味扑面而来,是潮湿的霉味、秽物的酸臭、以及绝望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昏暗的油灯光线在甬道墙壁上跳跃,映出两侧栅栏后影影绰绰的人影。

时隔数年,杜若又一次蹲进了大牢。

尽管这里的牢房与记忆中原主待过的京城诏狱不尽相同,但那股子沉闷、压抑、足以扼杀所有希望的气息,却是一模一样。

她被粗暴地推进一间狭小的囚室,冯田则被押往了另一边。

囚室里只有一堆发霉的稻草,角落里放着一个散发着恶臭的恭桶。

杜若靠着冰冷的墙壁坐下,木枷硌得她生疼。

她抬起头,透过栅栏望着甬道里那点摇曳的灯火,眼神却没有半分屈服。

乱世里她都挣扎着活下来了,如今这牢狱,不过是另一场需要面对的风波。

她蜷了蜷身子,听着远处不知哪个囚室传来的咳嗽声,心中飞快地盘算着。

谢灵既然出手,绝不会只是将他们关起来那么简单。接下来,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