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田和杜若牵着驴,在安阳县城打听了一圈,才找到一辆板车。
但那板车的样子实在不敢恭维,车板已经开裂,用粗糙的木条勉强钉着,两个轱辘也不结实,一拉动就吱呀作响,仿佛多放点东西就会散架。
杜若皱着眉,绕着板车走了两圈,心里一百个不满意:
“这车能行吗?怕是走不了多远就得坏在路上。”
冯田也检查了一下车轴和轱辘,叹了口气:
“看样子是战后从废墟里扒拉出来拼凑的,确实不怎么样。但问了这么久,这是唯一一辆肯卖的。”
杜若无奈,只得问价。
那摊主伸出两根手指,又摆了摆,开口道:
“不要钱,只要粮食。两石麦子,或者同等杂粮。”
“两石?!”
杜若倒吸一口凉气,这简直是狮子大开口。
他们辛苦收获的麦子,自己都舍不得多吃,这破车居然要价这么高。
冯田沉下脸,开始和摊主讨价还价。
一番唇枪舌剑,摊主咬死粮食不松口,最后两人实在需要板车,便用一石麦子加上一石杂粮来交换。
看着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被搬走,换回这辆破破烂烂的板车,杜若心疼得直抽抽。
但没办法,没有车,河谷里那些家当根本运不走。
事不宜迟,两人没有再耽搁,套上驴,驾着这辆吱嘎作响的破车,踏上了返回河谷的路。
回程比下山艰难数倍。
几年战乱,原本就崎岖的山路早已被荒草和落石
掩埋,几乎找不到路的痕迹。
板车在坑洼不平的地面上颠簸摇晃,随时可能散架。
冯田和杜若还要用腰刀砍断拦路的荆棘藤蔓,清理滚落的石块,几乎是边开路边前进。
沉重的板车和糟糕的路况让行程异常缓慢。
眼看天色渐暗,他们不得不在野外露宿了一夜。
找了个山坳,点燃篝火,两人靠着板车,勉强休息了几个时辰。
第二天继续赶路,等终于看到那条熟悉的河谷通道时,两人都已是灰头土脸,满身泥泞,累得几乎脱力。
回到阔别数日的河谷,看着这片熟悉的天地,两人都松了口气。
第一件事就是烧热水,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洗去一身的疲惫和尘土。
这一晚,是他们两人在河谷度过的最后一夜。
山洞里依旧残留着生活的气息,但很多物品已经打包好堆在角落,显得空荡了许多。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两人就起床开始最后的收拾。
能带走的都尽量装上板车,小小的板车被堆得如同小山。
至于冯田做的木床,架子以及那个总是漏水的浴桶,就只能留在这里,或许会成为后来者的意外之喜,或许会慢慢腐朽,归于尘土。
一切准备停当,杜若走到洞口,仰头发出一声清脆的呼哨。
没过多久,一个灰色的身影从高空俯冲而下,轻巧地落在杜若面前的石头上。
杜若抚摸着黄雀光滑的羽毛,看着它的眼睛,轻声说:
“黄雀,我们要走了,离开这里,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再也不回来了。”
黄雀歪着头,黑豆似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杜若,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咕咕”声,不知道是否听懂了这离别的讯息。
杜若心里酸酸的,她深吸一口气,最后说了一句:“保重。”
然后毅然转身,和冯田一起,牵着驴,推动沉重的板车,缓缓离开。
杜若忍不住一次次回头。
她看到黄雀依旧站在石头上,小小的身影在晨光中凝立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离去。
走了约莫一里多地,山路拐了个弯,河谷彻底被山峦遮挡。
杜若心里空落落的,和冯田都默认黄雀不会跟来了,毕竟天空和山林才是它真正的家园。
就在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清越而熟悉的鹰啸。
两人同时惊喜地回头,只见一道灰影如利箭般飞行,迅速追了上来,稳稳地落在了板车堆得高高的行李顶上,还调皮地踩了踩爪子下的包袱。
“黄雀!”
杜若惊喜地叫出声,眼眶瞬间就湿了。
她伸出手,黄雀顺从地低下头,让她抚摸它的脑袋。
冯田也露出了笑容,看着这一人一鹰,打趣道:
“这下好了,一家四口,齐齐整整了。”
杜若破涕为笑,用力点头,声音带着哽咽却无比开心:
“对!一家四口!走喽,咱们一家四口下江南去喽!”
冯田也朗声应和:“走喽!一家四口下江南了!”
他们沿着新朝官府粗略修复过的官道,一路向南。
越往南走,气候越发温暖湿润,沿途的景象也与北方截然不同。
战乱的损毁虽然依旧可见,但重建的痕迹也更加明显。
路边不再有随意丢弃的尸骨,荒废的田地里开始出现劳作的身影。
遇到的百姓虽然大多依旧面容消瘦,衣衫破旧,但眼神中不再是死寂和麻木,而是重新燃起了对生活的期盼和努力活下去的光彩。
沿途的村镇逐渐多了起来,茶棚酒肆也开始营业。
他们听得最多的,便是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着新皇的仁政,歌颂着太平的到来,言语间充满了对安稳日子的向往和珍惜。
冯田和杜若因为之前从谢珩以及黑店山匪那里得来的银票还有不少富余。
他们便决定放慢脚步,一边适应着和平的环境,一边慢慢走向目的地。
走到一个规模稍大的城池,杜若第一件事就是直奔车马行,毫不犹豫地将那辆一路上坏了好几次的破板车给换了。
他们挑了一个比之前稍大一些的车厢,比起板车结实不少,不用再担心走着走着就散架。
通人性的黄雀在这一路上吸引了无数好奇的目光。
它时而高飞侦查前路,时而落在车顶或杜若肩头,晚上住店也一定要和杜若待在一个房间。
有不少富家子弟或猎户见它如此神骏聪慧,纷纷开出高价,想让杜若转让,甚至有人追出好几里地纠缠。
每一次,杜若都毫不犹豫地拒绝,态度坚决:
“黄雀是我的家人,不卖!”
两人都习惯了囤积物资,新的车厢空间大了些,便忍不住又添置了些觉得有用的东西,锅碗瓢盆、备用衣物、沿途购买的特色吃食……
车厢渐渐又被塞得满满当当。
冯田看着日渐沉重的车厢,又看了看越来越吃力的驴子,心疼不已。
于是,在下一个城镇,他又花钱买了一头温顺健壮的母驴回来,给驴子作伴,一起拉车。
原本还担心两头陌生的驴会打架,没想到驴子见到母驴,顿时殷勤得不得了。
整天围着母驴打转,拉车时也格外卖力,吃草料时必定让母驴先吃,自己则在旁边守着,等母驴吃饱了才上前。
这“妻管严”的模样,常常逗得杜若和冯田哈哈大笑,给漫长的旅途增添了不少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