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的褒奖与“四洋食典编修馆”的设立,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将“中华美食药膳学院”及其秉持的理念,正式推向了王朝文化交往的前台。南洋使团的成功交流,如同一扇打开的窗,让海外的新风徐徐吹入。然而,真正的挑战与机遇,总是伴随着更大的风浪而来。闽浙市舶司转来的关于“弗朗机”商船抵达、请求饮食文化指导的公文,以及墨岩信中提及的、关于扶桑国“佛前香”那语焉不详的线索,都预示着,一场远超宫廷宴饮范畴的、真正意义上的“出海”已势在必行。
学院内部对此意见不一。以周平为首的部分保守元老认为,学院初立,根基未稳,当深耕中原,贸然远赴海外,语言不通,习俗迥异,凶吉难料,且易授人以柄(如高党余孽可能借机构陷)。但赵琰与林小满力排众议。
“《至味录》之精髓,在于‘和而不同,兼收并蓄’。”林小满在议事堂上陈词,“闭门造车,终非长久之计。南洋交流,已见其利。弗朗机人自极西而来,其饮食必有独到之处,或可补我之短。且太后、陛下亦有扬威海外、互通有无之意,此乃大势所趋。”
赵琰亦道:“非仅为交流厨艺,亦为开阔眼界,印证所学,更为将‘食安’理念播撒更远。且墨岩前辈所提‘佛前香’之事,隐隐与胡爷爷旧事相关,不可不察。此行虽险,却是将学院乃至中华饮食文化推向新高度的契机。”
最终,经奏请朝廷核准,一场以“四洋食典编修馆”名义组织的、旨在考察南海诸国及初识西洋饮食文化的远航就此定下。船队由市舶司调拨两艘坚固的“宝船”,并有一艘水师战船护航。赵琰为钦点正使,林小满为副使,携阿卯(因其超常嗅觉可为食材鉴定与安全把关)、石坚(负责安保与对外联络)及数名精通医术、农事、绘图的学院精英弟子随行。为防不测,秦义、周平等人留守学院,巽风则率“守火人”精锐暗中策应。
临行前,林小满将《人间至味录》正本及胡老头笔记秘藏于学院地窖,仅携带精心抄录的、侧重食材鉴别、饮食养生、文化交流的节选本,以及大量用于交换或作为礼物的茶叶、瓷器、丝绸及特色食材药草。她特意带上了那枚琴形玉佩和南洋所赠的龙涎香树种,冥冥中感觉此行或与它们有所关联。
初春,船队自明州(今宁波)港启航,千帆竞发,驶向茫茫大海。对于大多数从未经历过远航的学院弟子而言,这是一段充满新奇与艰辛的旅程。晕船的痛苦、淡水的匮乏、食物的单调,是首要难题。林小满迅速运用食疗知识,用生姜、陈皮、薄荷等配制“止呕安神汤”,指导厨役利用有限的豆类、干菜、咸鱼,结合偶尔捕捞的海鲜,变换花样,尽可能保证饮食均衡与可口,并将航海中的饮食调理心得一一记录,成为《至味录》的珍贵补充。阿卯则成了“活体的水质与食材检测仪”,数次提前预警了即将变质的淡水或食物,避免了病从口入。
船队首站抵达占城(今越南中部)。此地稻米一年三熟,香料丰富。林小满一行拜访当地王室御厨,学习其用鱼露、香茅、柠檬草调味之法,品尝了独特的“生牛河”与各种米纸卷。林小满敏锐地注意到鱼露的发酵工艺与中原酱料的异同,以及热带香料在炎热气候下开胃健脾的功效,认真记录。作为回礼,她指导当地厨人用中药知识改良几道过于寒凉的菜肴,并演示了“绿豆薏米祛湿羹”的做法,深受欢迎。文化的交流在炊烟中悄然进行。
随后,船队沿中南半岛南下,经真腊(柬埔寨)、暹罗(泰国),直至满剌加(马六甲)。每到一处,林小满都虚心求教,品尝当地特色,从暹罗的冬阴功汤的酸辣平衡,到满剌加沙爹的复合香料运用,她都细细品味,探究其与地理气候、物产、人文的关系。她并非简单记录菜谱,而是探寻其背后的饮食逻辑与养生智慧。同时,她也毫无保留地展示中原美食的精细刀工、火候掌控与药膳理念,用带去的金华火腿烹制“佛跳墙”的简化版,用精湛的拉面技艺制作“长寿面”,令各国王室与民众惊叹不已,称之为“舌尖上的礼仪”。阿卯的嗅觉在辨识各种陌生香料、判断海鲜新鲜度方面大放异彩。
在满剌加,他们再次遇到了即将返航的三佛齐使团。蒲亚里亲王盛情款待,并告知,依据林小满提供的药膳思路,结合本国药材,已初步控制住疫情,国民感激不尽。他再次提出邀请,希望学院能派常驻医师厨师。这次相遇,坚定了赵琰林小满进一步西行的决心。
穿越马六甲海峡,船队进入印度洋,浪高风急。在古里(印度卡利卡特),他们见识了更为复杂的香料世界:咖喱的多变、馕与抓饭的豪迈、以及酸奶在烹饪中的广泛应用。林小满对印度医学中的“三体液说”与中医理论的暗合之处产生浓厚兴趣,与当地医者进行了深入交流,记录下大量关于姜黄、胡椒、小豆蔻等香料药用价值的新知。她也发现,某些过于刺激的香料搭配,若不经改良,恐不适合中原人体质,这让她更深刻认识到“本土化”的重要性。
然而,平静的航行之下,暗流涌动。在古里港,石坚发现有不明身份的人暗中打听船队行程,特别是对林小满携带的书籍和物品表现出异常兴趣。虽未发生冲突,但警惕之心倍增。赵琰判断,可能有西域“幽冥火”甚至高党的眼线,已渗透至此。
带着满满的收获与一丝隐忧,船队终于抵达此行的最远目的地——忽鲁谟斯(霍尔木兹),这里是东西方贸易的重要枢纽,也是他们即将首次接触“弗朗机”人的地方。港口桅杆如林,各色人种汇聚,语言混杂,充满了异域风情。
在港口官署安排下,赵琰林小满会见了那支来自“弗朗机”(实为葡萄牙)商队的首领——船长迪奥戈·费尔南德斯及其随行厨师。双方通过通译艰难交流。弗朗机人饮食与以往所见迥异:他们食用烤得较生的牛肉,饮用酸涩的葡萄酒,使用橄榄油,善用烤箱制作各种面包、糕点,甚至有一种名为“奶酪”的发酵奶制品,气味浓烈。
初次品尝,学院弟子大多难以适应。林小满却耐心观察,她发现对方烹饪中重视食材原味(尽管烹饪程度与中原不同),善于利用发酵(奶酪、葡萄酒)、烘烤(面包)等技法,尤其对方厨师展示的用香料(如肉桂、肉豆蔻)烘焙的“香料蛋糕”,令她想到中原的药膳糕点,只是风味迥异。
交流中,最大的障碍并非口味,而是理念。弗朗机厨师无法理解为何要在食物中加入大量草药(认为像吃药),而学院弟子则认为对方饮食过于“野蛮”,缺乏调和。林小满尝试用“食疗同源”解释,但通译词不达意,效果不佳。
转机出现在阿卯身上。他对一种弗朗机人带来的、名为“迷迭香”的草药表现出极大兴趣,竟能准确描述其香气层次,并直觉地感到其有“醒脑、助消化”之效,与弗朗机厨师用其搭配肉类的做法不谋而合。这意外的共鸣,让双方找到了沟通的基点。林小满顺势用带去的香菇、竹荪等山珍,结合弗朗机人的烤制方法,做了一道“中式烤酿蘑菇”,并用茯苓、红枣等炖了一锅“养生鸡汤”,温和地展示了药膳的魅力。费尔南德斯船长品尝后,虽对药味仍不习惯,却对汤汁的鲜美和烤蘑菇的别致风味赞不绝口。
尽管磕磕绊绊,但交流总算开启。林小满详细记录了对方使用的各种新奇香料、厨具(如特制的烤炉、平底煎锅),以及饮食习俗。她特别注意到,弗朗机人对糖的使用非常奢侈,且有一种名为“巧克力”的苦涩饮料,据说来自更遥远的“新大陆”,这让她对世界的广阔有了新的认知。
就在考察即将结束,准备返航前夕,发生了一件蹊跷事。一位自称来自“亚历山大港”的希腊老商人,通过重重关系,请求一见林小满。他神秘地出示了一小瓶色泽深紫、散发着浓郁果香与木香的精油,称其为“紫罗兰皇后之泪”,是极西之地珍贵的香料和药材,并隐晦地提及,在更遥远的西方,有古老的传说记载着一种“能唤醒记忆、连接彼岸的火焰之香”,其描述竟与墨岩信中提到的“佛前香”有几分相似!老商人欲言又止,似乎想用这瓶精油交换什么,但未等深谈,便因港口戒严而匆匆离去,留下一个谜团。
带着与弗朗机人初步接触的成果、大量珍贵的异域见闻记录、以及那瓶神秘精油和未解的谜团,船队踏上了归途。回程顺风顺水,但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思考。海外饮食文化的冲击是巨大的,如何“取其精华,去其糟粕,融会贯通”,成为摆在面前的新课题。
临近中原,已可见海岸线。一日清晨,阿卯在甲板上眺望,忽然指着远处海平面上几个模糊的黑点,对林小满说:“先生,那些船……好像一直跟着我们,从昨天傍晚就看见了,今天还在。”
赵琰与石坚闻言,立刻举起千里镜观察,脸色渐渐凝重。那几艘船,船型不像寻常商船或水师战船,行迹诡秘,始终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是海盗?还是……一直尾随的“幽冥火”势力,终于要在家门口动手了?
海上的文化交流暂告段落,但归途的最后一段,似乎注定不会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