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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28章 东厂立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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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厂衙门的庭院里,弥漫着一股雨后混合着青石板腥气与隐隐铁锈味的潮湿气息。当皇帝的步辇在门外停稳时,林夙已带着几名东厂档头垂首静候在阶下。他换上了一身簇新的绯色蟒衣,在灰蒙蒙的天色下显得格外刺眼,腰背挺得笔直,脸上看不出丝毫昨夜彻夜未眠的疲惫,也看不出刚刚经历了一场“意外”死亡的波澜。

景琰走下步辇,目光如电,首先落在林夙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扫过他身后那些面色肃杀、眼神锐利的档头。他没有说话,径直向衙内走去。林夙默默起身,落后半步跟上,其余人等则识趣地留在原地。

值房的门被关上,隔绝了内外。景琰没有落座,他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林夙,声音冷硬地打破了沉默:

“李德海,怎么回事?”

林夙垂着眼眸,声音平稳得听不出一丝情绪:“回陛下,李犯自知罪孽深重,证据确凿,无可辩驳,昨夜在狱中……畏罪自尽了。”

“自尽?”景琰猛地转过身,眼神锐利如刀,钉在林夙脸上,“东厂诏狱,看守何等严密!一个贪生怕死的蠹虫,能有本事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自尽?”

林夙抬起头,迎向景琰的目光,那眼神深邃如古井,不见底:“陛下明鉴,百密一疏。李犯趁狱卒交接班时不备,用撕碎的衣带缠于栅栏,自缢身亡。是奴才失察,管教不严,请陛下治罪。”他撩起蟒衣下摆,便要跪下。

景琰一把托住他的手臂,那手臂隔着衣料,能感到异常的瘦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景琰盯着他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出破绽,但那双眼睛里只有一片沉寂的冰湖。

“真的是自尽?”景琰压低了声音,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还是有人,想让朕看看,东厂的手段究竟有多狠,让朕知道,反对新政的下场,只有一个‘死’字?”

林夙的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复又恢复平静:“奴才不敢妄揣圣意,亦不敢擅用私刑。李犯之死,确是意外。然,其罪当诛,死不足惜。如今其死,反倒省了三法司复核的麻烦,更能震慑那些心怀侥幸、意图阻挠新政之辈。”

“震慑?”景琰松开手,在房内踱了两步,语气带着压抑的怒火,“林夙,朕是要你立威,不是要你制造恐慌!一个工部郎中,未经审判,不明不白死在了诏狱!你让朝臣如何想?让天下人如何看?他们会说朕是暴君,说你是酷吏!这会让我们失去人心!”

“陛下!”林夙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丝,带着一种近乎尖锐的冷静,“新政推行,本就是刮骨疗毒!若要不得罪人,若要在乎所有人的看法,那便什么事也做不成!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些许骂名,奴才一力承担便是。至于人心……陛下,在绝对的权力和恐惧面前,摇摆的人心,才会真正臣服。”

他顿了顿,继续道:“李德海死了,但他的死,并非没有价值。此刻,外面那些还在观望、还在犹豫、甚至还在暗中串联抵抗的官员,想必已经收到了消息。他们会在恐惧中重新掂量,是继续抱着那些蝇营狗苟的利益等死,还是乖乖配合新政,或许还能保住性命和富贵。陛下,这才是最快、最有效的立威方式!”

景琰停下脚步,看着林夙。眼前的这个人,熟悉又陌生。他还是那个在东宫里,会因为他一句关怀而眼带暖意的小林子吗?还是那个在无数个深夜里,陪他批阅奏章,为他细心研磨、披上外袍的知己?此刻,他站在这里,冷静地分析着一条人命的“价值”,将血腥的死亡视作有效的统治工具。

景琰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他知道林夙说得有道理,新政的阻力太大,不用重典,难以撼动。但他从未想过,这重典会如此酷烈,如此……不择手段。

“你……”景琰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作一声疲惫的叹息,“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李德海的案子,对外就按‘畏罪自尽’结案。相关狱卒,你自己处置。但是林夙,朕要你记住,手段可以狠,但不能滥。朕要的,是清除新政的障碍,不是要把满朝文武都变成你的敌人,更不是要一个血流成河的江山!”

林夙深深一躬:“奴才……谨记陛下教诲。”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几不可察的讥诮与悲凉一闪而过。不变成敌人?这朝堂之上,从他将那三人列入名单的那一刻起,又有几人不是他的敌人?陛下,您坐在龙椅上,终究是看不到这下面的刀光剑影,是何等的你死我活。

李德海“畏罪自尽”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速传遍了京城的每一个角落。与昨夜抓人时引起的震动不同,这一次,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在各级官员中悄然蔓延。

死亡,不再是奏章上弹劾的词汇,不再是朝堂上争吵的焦点,而是变成了诏狱里一具冰冷的、真实的尸体。它清晰地传递出一个信号:皇帝推行新政的决心不容置疑,而那位执掌东厂的林公公,也绝非心慈手软之辈。他不仅有权抓人,更有能力让人“合情合理”地消失。

东厂的威严,在这一刻,凭借着一条人命的代价,被硬生生地树立了起来。

而林夙,并未因景琰的“教诲”而有丝毫手软,反而趁势加大了力度。

接下来的几天,东厂的缇骑变得更加活跃。他们不再仅仅局限于夜间行动,有时甚至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闯入某些衙署,将正在办公的官员当场带走。罪名五花八门——贪污、渎职、勾结地方、阻挠新政落实……有些证据确凿,有些则显得牵强附会。

京城之内,气氛肃杀。官员们上朝时噤若寒蝉,下朝后也不敢轻易串门,生怕被东厂的耳目盯上,成为下一个目标。往日里热闹非凡的酒楼茶肆,如今也冷清了不少,偶有官员聚会,也是压低了声音,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

林夙坐镇东厂,日夜不休。一份份情报、一卷卷案宗被送来,他快速浏览,做出决断。名单上的名字在不断增加,诏狱里的人犯也越来越多。他巧妙地利用李德海之死带来的恐惧效应,对一些罪行较轻、态度摇摆的官员进行威逼利诱,迫使他们在“认罪伏法”和“检举揭发”之间做出选择,从而撬开更大的缺口,将打击面扩展到更深的层次。

他甚至将目标对准了一些此前态度暧昧的中立派官员。一位户部的主事,因为在新政要求的账目清查中进度缓慢,被东厂请去“协助调查”,在诏狱里待了一夜后,第二天便被释放,随后便以极高的效率完成了清查工作。一位礼部的官员,曾对新政略有微词,在被东厂“约谈”之后,立刻变得沉默寡言,在公开场合对新政赞不绝口。

东厂的立威,不仅仅是依靠杀戮,更依靠这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它像一张无形的大网,笼罩在整个京城官场的上空,让所有人都感到窒息。

这一日,林夙接到密报,都察院内部对于王御史被抓以及李德海之死,怨气极大,几名年轻气盛的御史正在暗中串联,准备联名上奏,不惜以集体辞官为威胁,也要弹劾东厂滥权,要求皇帝释放王御史,并约束厂卫。

这无疑是对东厂权威的一次正面挑战。

林夙看着密报,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他正愁立威的火候不够,便有人主动送上门来添柴。

他并没有立刻采取行动,而是耐心地等待着。果然,第二天,一份由七名御史联名的奏章便送到了通政司,言辞激烈,将东厂比作前朝恶名昭彰的锦衣卫,将林夙斥为“祸国阉宦”,声称若不废东厂、杀林夙,则“国无宁日,忠臣寒心”。

奏章尚未呈递到御前,副本却已经悄然摆在了林夙的书案上。

“很好。”林夙轻轻吐出两个字,眼中寒光乍现。他拿起朱笔,在其中两个名字上,缓缓画了一个圈。

当天下午时分,那两名被画了圈的御史,刚走出都察院大门,便被等候在外的东厂番役“请”上了马车。没有激烈的冲突,没有公开的捉拿,一切都在沉默中进行,却更显压抑和恐怖。

其余五名参与联名的御史得知消息后,又惊又怒,但更多的却是恐惧。他们聚集在都察院内,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再提联名上书之事。

第二天清晨,那两名被带走的御史被放了回来。他们面色惨白,眼神涣散,如同惊弓之鸟。面对同僚的询问,他们只是拼命摇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不敢多说。

与此同时,东厂放出风声:经查,此二位御史联名奏章中所言,多为不实之词,构陷大臣,扰乱朝纲。然,林公公念其年轻,受人蛊惑,且并未造成严重后果,故小惩大诫,予以释放。若再有无端攻讦、结党营私者,定严惩不贷!

这一手“敲山震虎”玩得极其漂亮。既狠狠打击了都察院内部的反对气焰,杀了鸡给猴看,又没有将事情彻底做绝,留下了一丝“宽容”的余地,让那些还在观望的官员看到了“悔改”的可能。

经此一役,东厂的威信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朝野上下,再也无人敢公开质疑东厂督政的权力。即便是那些心中极度不满的勋贵和清流,也暂时偃旗息鼓,转为更加隐蔽的对抗。

林夙的“立威”行动,取得了阶段性的、血腥而有效的成功。

夜色深沉,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景琰翻阅着德顺整理好的近日奏报。上面详细记录了东厂这几日的“成果”:又有几名官员被查办,都察院的联名上书风波被平息,朝堂之上关于新政的反对声音明显减弱,几个此前推诿扯皮的衙门,办事效率陡然提高……

成效是显着的。新政的推行,似乎扫清了不少障碍。

但景琰的眉头却始终紧锁着。

他看到了效率,也看到了恐惧。他看到了顺从,也看到了沉默下的暗流汹涌。他知道,这一切的“顺利”,是建立在东厂的恐怖威慑之上,是建立在林夙不惜背负骂名、甚至可能沾染无辜者鲜血的基础之上。

他想起白天召见首辅方敬之时,那位老臣虽然对新政取得的“进展”表示认可,但言语之间,充满了对东厂权势过重的忧虑,最后更是隐晦地提了一句:“陛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权柄之器,过于锋利,恐伤持器之人啊。”

持器之人……指的是自己,还是林夙?

景琰放下奏报,揉了揉眉心,感到一阵深深的疲惫和孤寂。他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过程却与他想象的截然不同。他仿佛坐在一艘疾驰的船上,掌舵的却是林夙,而航行的方向,在血与火的映照下,似乎有些偏离他最初的设想。

“林夙今日在做什么?”他问侍立在旁的德顺。

德顺小心地回答:“回陛下,林公公仍在东厂衙门。听闻……他旧疾复发,咳得厉害,程太医去看过了,开了方子,但林公公似乎并未按时服药,仍在熬夜处理公务。”

景琰的心猛地一揪。旧疾……是因为这些日子的劳心劳力,还是因为那挥之不去的压力与内心的煎熬?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东厂衙门的方向,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他知道,林夙正在那一片黑暗中,为他,也为这个王朝,燃烧着自己。手段或许酷烈,目的却从未改变。

可是,这条路,真的只能这样走下去吗?

“传朕口谕,”景琰的声音在寂静的殿中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让程太医务必想办法让林夙把药喝了。另外……明日早朝后,让他来见朕。”

他需要再见他一面。不仅仅是为了新政,不仅仅是为了朝局。他需要确认,那个在黑暗中执火前行的人,还是不是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林子。他们之间,那用无数艰难岁月构筑起来的信任与羁绊,是否还能经得起这权力与血腥的侵蚀。

而此刻,东厂值房内,林夙终于处理完最后一份卷宗。他靠在椅背上,剧烈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泛起不正常的潮红。小卓子连忙递上温水和新换的手帕。

咳嗽平息后,林夙摊开手帕,看着上面的血迹,眼神空洞了片刻,随即化为一片麻木的平静。

他推开窗,夜风带着寒意涌入,吹散了些许药味和墨香。他望着皇城的方向,那里有他誓死效忠的君王,也是将他推入这万劫不复之地的源头。

他知道,立威只是开始。接下来的路,只会更加血腥,更加艰难。而他与景琰之间,那看似坚不可摧的信任,已然出现了第一道细微的裂痕。

李德海的死,是意外,还是他有意无意的纵容?都察院那两名御史,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得如此恐惧失声?

这些问题,他无法回答,也不愿深想。

他只知道,自己就像一枚过河的卒子,只能前进,无法回头。为了景琰的江山,为了那遥不可及的新政理想,他愿意化身修罗,踏遍荆棘,直至……粉身碎骨。

夜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和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那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一点点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