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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凤栖梧宦海龙吟 > 第228章 林夙督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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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的密令在傍晚时分送达东厂衙门。

彼时,林夙正坐在值房内,对着一盏孤灯,仔细翻阅着厚厚一摞卷宗。这些都是东厂多年来收集的,关于朝中各级官员或明或暗的隐私把柄。有些证据确凿,有些则只是蛛丝马迹,需要进一步查证。跳跃的灯火映着他过分苍白的脸,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也勾勒出他紧抿的、缺乏血色的唇线。

小卓子无声地奉上一碗刚煎好的药,浓重的苦涩气味瞬间在室内弥漫开来。林夙看也未看,只随意地挥了挥手。小卓子张了张嘴,想劝什么,但在触及林夙那冰封般的侧颜时,又将话咽了回去,默默将药碗放在一旁温着,退到了角落阴影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影子。

德顺带来的口谕简洁而冷酷——“东厂,可以动手了。先从京官开始,挑几个跳得最欢、手脚又不干净的,以‘贪腐舞弊、阻挠新政’为由,拿下!要快,要狠,要证据确凿!朕,不看过程,只要结果。”

林夙听完,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总是低垂掩藏着情绪的眼眸,在听到“不看过程,只要结果”时,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缓缓站起身,对着乾清宫的方向微微躬身:“奴才,领旨。”

德顺传达完口谕便匆匆离去,值房内重新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林夙站在原地,良久未动。窗外,夜色如墨,渐渐笼罩了整个皇城。他知道,这道口谕意味着什么。它不仅仅是一道命令,更是一道将他彻底推向所有朝臣对立面的符咒。从今往后,他不再是那个隐藏在太子身后出谋划策的“小林子”,而是真正站到台前,手持屠刀,为新政扫清道路的“权阉林夙”。他将成为众矢之的,承受所有的骂名、诅咒与明枪暗箭。

他慢慢走回书案后,目光落在那些摊开的卷宗上。手指拂过一个个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最终,停留在三个名字上。

礼部右侍郎,张文翰。此人是安远伯陆文彰的姻亲,在今日朝会后参与了密会,且东厂早已掌握其收受江南盐商巨额贿赂、为其子弟科举舞弊提供便利的证据。分量足够,关联清晰。

工部营缮清吏司郎中,李德海。此人虽官职不高,但掌管宫室、衙署修缮,油水丰厚,贪墨证据确凿,且与几位反对新政的勋贵往来密切,常为他们“处理”一些不便入账的开销。可作为敲山震虎之用。

都察院一位姓王的御史。此人是清流中的急先锋,弹劾奏章写得最为犀利,表面上道貌岸然,实则暗中放印子钱,逼死过人命,东厂已拿到苦主画押的供状。拿下他,足以堵住部分清流之口,彰显“公正”。

选定了目标,林夙不再犹豫。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笺纸上飞快地写下几行字,字迹瘦硬,透着一股森然之气。写完后,他轻轻吹干墨迹,将其装入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信封。

“小卓子。”

“奴才在。”小卓子立刻从阴影中闪出。

“把这个交给冯档头。”林夙的声音平静无波,“告诉他,按名单拿人,动作干净些。人犯直接投入诏狱,分开看押。相关罪证,一并起出。”

“是!”小卓子双手接过信封,触手只觉得那纸张冰冷,仿佛带着无形的寒气。他不敢多问,躬身退了出去,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林夙看着重新关上的房门,缓缓坐回椅中。一阵剧烈的咳嗽毫无预兆地袭来,他猛地用手帕捂住嘴,肩背剧烈地颤抖着。好一会儿,咳嗽才渐渐平息。他摊开手帕,雪白的绢子上,一抹刺目的殷红如同雪地里绽开的寒梅。

他盯着那抹血色,眼神有瞬间的空茫,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冰冷。他将手帕紧紧攥在手心,仿佛要将那点温热和脆弱都彻底捏碎。

子时刚过,京城沉寂在睡梦之中。然而,几处府邸却被骤然响起的急促敲门声和马蹄声打破宁静。

礼部右侍郎张文翰府邸。大门被强行撞开,如狼似虎的东厂番役手持铁尺锁链,蜂拥而入。为首的小头目亮出东厂驾帖,声音在静夜中格外瘆人:“奉旨拿问犯官张文翰!闲杂人等退避!”

张文翰从美妾的温香软玉中被拖拽起来,只穿着中衣,吓得面无人色,嘴里兀自强辩:“你、你们放肆!本官是朝廷命官!安远伯是我……”

“堵上他的嘴!”小头目不耐烦地一挥手,立刻有番役将一块破布塞进张文翰嘴里,随即铁链加身,如同拖死狗一般将他拖出了府门。女眷的哭喊声、下人的惊叫声响成一片。

工部郎中李德海家中更是鸡飞狗跳。番役们直接闯入内室,从床底下将肥胖的李德海拖了出来。李德海瘫软如泥,裤裆湿了一片,腥臊之气弥漫开来。“我……我冤枉啊!”他杀猪般嚎叫。带队档头冷笑一声,将一叠账册摔在他脸上:“冤枉?这上面白纸黑字,记着你贪墨的每一两银子!带走!”

都察院王御史的府邸相对安静些。当番役闯入时,他正穿着整齐的官服,端坐在书房里,仿佛早已料到这一刻。他没有挣扎,只是用一双充满怨恨的眼睛死死盯着为首的档头,嘶声道:“阉党乱政,国将不国!老夫在下面等着看你们的下场!”档头面无表情,一挥手:“押走!”

这一夜,东厂的缇骑在京城纵横驰骋,三家府邸被查抄,三名官员被投入阴森寒冷的诏狱。动作迅雷不及掩耳,等到天色微明,消息如同瘟疫般传开时,整个京城官场都为之震动和悚然。

没有经过三法司,没有公开的审讯程序,只有东厂拿出的“确凿”罪证和皇帝默许的雷霆手段。所有人都明白,这不是普通的反腐,这是皇帝借着新政之名,挥向反对者的第一刀!而执刀人,就是那个平日里低调得几乎让人忽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林夙!

次日清晨,景琰在乾清宫刚刚用过早膳,德顺便进来禀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陛下,首辅方大人、安远伯、还有几位御史在外求见,说是有要事启奏。”

景琰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冷光。来了,比他预想的还要快。

“宣。”

方敬之、陆文彰以及另外几名脸色铁青的官员快步走了进来。一进门,安远伯陆文彰便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陛下!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

景琰故作惊讶:“安远伯这是何故?快快请起。”

陆文彰不肯起来,捶打着地面,悲声道:“陛下!那张文翰虽是老臣姻亲,但一向勤勉王事,纵有小过,何至于被东厂如狼似虎般深夜锁拿,抄家下狱?这、这置国法于何地?置朝廷体面于何地啊!还有王御史,乃是言官,风闻奏事本是职责,即便言语有所冲撞,亦罪不至此啊!陛下,东厂如此行事,酷烈堪比前朝锦衣卫,长此以往,百官噤若寒蝉,谁还敢为陛下效力?请陛下明察,释放无辜,严惩滥权之辈!”

他口中的“滥权之辈”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另外几名御史也纷纷跪倒,言辞激烈地抨击东厂“无法无天”、“阉宦干政”、“动摇国本”。

首辅方敬之虽然没有下跪,但脸色也十分凝重,他躬身道:“陛下,东厂缉拿官员,虽有证据,然未经三法司复核,程序上确有瑕疵。如今朝野议论纷纷,人心惶惶,于新政推行恐亦不利。老臣恳请陛下,是否可将人犯移交刑部或大理寺审理,以安众心?”

景琰静静地听着,等他们都说完了,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安远伯说张文翰勤勉王事,可有证据?说他只有小过,那他收受盐商十万两白银,为其子科举舞弊打通关节,这算是小过吗?”他从御案上拿起一份卷宗副本,轻轻丢在陆文彰面前,“这是东厂查抄到的账册抄本,安远伯不妨看看,是否冤枉了你那‘勤勉’的姻亲?”

陆文彰看着那散落的纸张,脸色瞬间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景琰又看向那几名御史:“诸位御史忧心国事,朕心甚慰。然,尔等可知,那位‘风闻奏事’的王御史,私下放印子钱,逼得良民家破人亡,苦主状纸在此!尔等身为言官,监察百官,为何对此等蠹虫视而不见,反而对其弹劾朕之新政拍手称快?莫非在尔等眼中,新政之弊,远甚于同僚逼死人命之罪?!”

一番话,掷地有声,问得那几个御史面红耳赤,哑口无言。

最后,景琰看向方敬之,语气稍缓:“方爱卿所虑,亦有道理。程序之事,朕会着东厂将相关案卷、证物抄送刑部备案。然,新政初行,阻力巨大,非常之时,需用非常之法。东厂奉朕之命,稽查不法,肃清吏治,正是为了给新政扫清障碍!若事事循规蹈矩,按部就班,只怕三年五载,也动不了这些盘根错节的利益网分毫!朕意已决,东厂督政之权,不会更改。望诸卿能体谅朕之苦心,将心思放在如何推行新政上,而非为几个罪证确凿的贪官污吏鸣冤叫屈!”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到此为止!若再有无端攻讦东厂、阻挠新政者,便视同与这些蠹虫同党,朕,绝不姑息!”

方敬之等人最终面色各异地退出了乾清宫。安远伯仿佛一瞬间又老了十岁,佝偻着背,被随从搀扶着离去。他知道,皇帝的态度已经明确无误,借助东厂铁腕推行新政的决心,无可动摇。

打发走了朝臣,景琰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渐渐亮起的天光。他能想象到此刻京城官场是如何的暗流汹涌,恐惧与愤怒正在发酵。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一种沉甸甸的疲惫。

“林夙那边……有什么动静?”他头也不回地问侍立在旁的德顺。

德顺连忙躬身回答:“回陛下,林公公一直在东厂衙门,未曾离开。据报,昨夜拿人之后,他便在诏狱亲自……讯问了几句。”德顺斟酌着用词,没敢说“刑讯”二字,“之后便回了值房,似乎在整理更多案卷。”

景琰“嗯”了一声,不再说话。他知道林夙此刻承受的压力有多大。那些被拿下的官员及其背后的势力,恐怕恨不得生啖其肉。而自己,则高坐龙庭,将所有的血腥和污秽都推给了他。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东宫那个寒冷的冬夜,小林子为了替他顶罪,被拖下去杖责二十。他偷偷去看他,少年趴在冰冷的炕上,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冷汗,却咬着牙一声不吭。看到他来,还努力扯出一个笑容,说:“殿下,奴才没事,不疼。”

那时,他们之间,还没有这重重宫阙,没有这冰冷的君臣之别。

景琰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将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柔软强行压了下去。

现在,他是皇帝,他是利刃。他们都需要扮演好自己的角色。

就在这时,一名小太监急匆匆进来,在德顺耳边低语了几句。德顺脸色微变,快步走到景琰身边,低声道:“陛下,刚刚收到消息,被拿下的工部郎中李德海……在诏狱里,受刑不过,死了。”

景琰猛地睁开眼,瞳孔骤然收缩。

死了?

这么快?

他明明吩咐过,要证据确凿,但并未下令用重刑至死!这究竟是林夙领会错了他的意思,行事过于酷烈?还是……那李德海本身就不堪一击?或者,是有人想借此把事情闹得更大?

景琰的心猛地沉了下去。李德海一死,事情的性质就变了。这不再是简单的抓捕贪官,而是沾染了人命,必然会引来更汹涌的攻讦浪潮。

林夙……你究竟在想什么?

“备轿。”景琰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去东厂。”

他必须亲自去问个明白。这把刚刚出鞘的刀,似乎比他预想的,还要锋利和……不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