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初年,长白山脚下的靠山屯有个叫赵老实的庄稼汉,人如其名,老实巴交,一年到头土里刨食,勉强糊口。他媳妇早逝,留下个独子叫赵延福,今年刚满十六,眉清目秀,脑子灵光,可惜赵老实没钱供他读书,只能跟着自己种地。
这年腊月二十三,小年夜,北风刮得跟刀子似的,大雪封门。赵家父子早早熄了灯,蜷在炕上听风声呼啸。
“爹,我听说屯东头张二家今天请了胡三太奶的牌位,供了整只烧鸡呢。”延福在黑暗里小声说。
赵老实叹口气:“咱家连白面馍馍都供不起祖宗,别说胡三太奶了。睡吧,明天还得上山砍柴。”
正说着,忽听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像是有人拍打积雪。赵老实心里一紧,这大雪封山的,谁会半夜串门?
“谁呀?”他壮着胆子问。
门外传来个老太太的声音,温温和和的:“过路的,讨碗热水喝。”
赵老实心善,虽自家困难,还是披衣下炕,开门一看,是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穿着青布棉袄,挎个小包袱,脸冻得发白,却眉眼慈祥。
“快进来暖暖,这大冷天的。”赵老实连忙将人让进屋,又让延福去灶房烧水。
老太太也不客气,上炕盘腿坐下,打量下家徒四壁的屋子,目光落在墙角摆着的一小盘窝窝头上——那是父子俩明天的早饭。
水烧开了,赵老实端来一碗热水,犹豫一下,又把窝窝头递过去一个:“老人家,凑合吃点垫垫肚子。”
老太太接过,慢慢吃着,问道:“你们爷俩就过这日子?”
赵老实苦笑:“让您见笑了,年年挣不够嚼谷,娃他娘去得早,俺没本事...”
老太太吃完,从包袱里掏出三锭明晃晃的元宝,放在炕桌上:“老身姓胡,行三,村里人给面子叫一声胡三太奶。你这人心善,这元宝送你们过日子。记住,这事别跟外人说,元宝也别乱花,开春买几亩好地,好好供孩子念书。”
赵家父子看得目瞪口呆,长这么大没见过真元宝!赵老实刚要推辞,一抬头,老太太竟不见了踪影,只有炕桌上三锭元宝闪着诱人的光。
“爹...咱不是做梦吧?”延福使劲揉眼睛。
赵老实对着门外连连磕头:“谢谢胡三太奶!谢谢仙家!”
有了这三锭元宝,赵家果然翻了身。开春买了十亩好地,又送延福去了镇上私塾。延福聪明,先生教的文章过目不忘,不出两年,竟考中了秀才!赵家双喜临门,盖起了三间大瓦房,媒婆踏破了门槛。
赵老实始终记着胡三太奶的恩,在堂屋设了牌位,早晚一炷香。可他心里也有个疙瘩——那剩下的两锭元宝,他埋在地窖里,一动不敢动,生怕仙家怪罪。
这年秋收后,同村的周富贵来找赵老实喝酒。这周富贵是屯里有名的精明人,早年跑山货发了家,见多识广。几杯酒下肚,周富贵眯着眼说:“老赵啊,听说你家供着胡三太奶?”
赵老实心里咯噔一下,支吾着应付过去。
周富贵压低声音:“兄弟,不瞒你说,我也受过仙家恩惠。只是这仙家送的钱财,得‘活化’着用,老放着不动,反而会招祸啊!”
“啥意思?”赵老实忙问。
“你想啊,仙家为啥送你元宝?是让你改善日子,不是埋土里生锈的!钱得流通,好比活水,死水会发臭。我听说有人得了仙家钱财不敢用,结果家道反而败落了...”
这话像根刺扎进赵老实心里。夜里他翻来覆去:胡三太奶确实只说“别乱花”,没说不让花啊?周富贵见多识广,说的或许在理...
第二天,他偷偷取出一锭元宝,跟周富贵去了趟县城,回来就张罗着要开杂货铺。延福觉得不妥:“爹,咱现在日子挺好,仙家的钱还是慎重点。”
赵老实一摆手:“你懂啥!爹还能害咱家?”
杂货铺开张后,生意竟真不错。赵老实尝到甜头,把最后一锭元宝也取出来,扩大店面,进货种类越来越多,人也渐渐变了,不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成了精明的赵掌柜。
他依旧给胡三太奶上香,但心思早不在那上面了。有次喝多了,还对酒友吹嘘:“胡三太奶?那是我家保家仙!没有我赵老实,她上哪积累功德去?”
这话说出没多久,怪事就来了。
先是有客人说从他家买的布匹一沾水就掉色,接着又有人吃了他家的点心拉肚子。赵老实觉得是有人眼红陷害,并没在意。
这天深夜,赵老实盘点账目,忽听后院有动静。他提灯去看,只见粮垛旁蹲着个黄皮子(黄鼠狼),正偷吃晾着的鱼干。
“好你个畜生!”赵老实抄起扫帚就打。
那黄皮子竟不躲,反而立起身子,眼睛绿油油地盯着他,口吐人言:“赵老实,你忘了本了!”
赵老实吓一跳,定睛一看,黄皮子不见了。他心里发毛,回屋睡下,却做了个怪梦:梦里胡三太奶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身后跟着一群黄皮子、狐狸、长虫(蛇),个个眼神冰冷。
第二天,杂货铺突然闯进一群衙役,说有人告他贩卖私盐!这可是大罪!赵老实被锁进大牢,家产抄没。延福四处奔走,才弄清是周富贵捣的鬼——原来周富贵早就盯上赵家家产,故意怂恿赵老实花钱,又勾结官差陷害。
短短数月,赵家一无所有,连老宅都抵了债。父子俩只能搬回山脚下破旧的老屋,相依为命。
又是一个风雪夜,屋里比当年更冷,连窝头都没有。赵老实悔恨交加,老泪纵横:“延福,爹对不起你,更对不起胡三太奶啊!”
正哭着,门又被敲响。赵老实开门,还是那个青布棉袄的胡三太奶,笑容依旧慈祥。
“老人家,我...我没脸见您啊!”赵老实跪地痛哭。
胡三太奶扶起他:“你呀,吃亏在耳根子软,心眼实。那周富贵身上跟着个灰家(鼠仙),专会钻营算计,你怎能信他?”
延福忙问:“太奶,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胡三太奶又从包袱里取出三锭元宝,但这次却有些不同,元宝上似乎刻着些模糊的字迹。
“元宝还是三锭,但用法不同。”胡三太奶郑重地说,“第一锭,明天去镇上李记粮铺买三石高粱。”
赵老实疑惑:“买那么多高粱做啥?咱也吃不完。”
“别问,照做就是。第二锭,买完粮食,去西街口找一个穿破袄的老叫花子,他若跟你讨钱,就把这锭元宝给他。”
“给叫花子一锭元宝?”赵老实瞪大了眼。
“切记!第三锭,”胡三太奶指着最后一锭,“埋在院子东南角那棵老槐树下,无论发生什么事,三年内不准挖出来。”
交代完,老太太又不见了。
第二天,赵老实父子将信将疑,先去了李记粮铺。说来也巧,李掌柜正愁眉苦脸,说店里积压的高粱卖不出去,见赵老实要买三石,喜出望外,给了最低价还多送了两斗。
刚买完粮,官府突然贴出告示:因战事影响,明年高粱免征粮税,且官府按市价一倍收购!消息一出,高粱价格飞涨。赵老实按胡三太奶嘱咐,将三石高粱卖给官府,净赚了一倍多!
父子俩又去西街口,果然有个老叫花子蜷缩在墙角,浑身破烂。赵老实犹豫一下,还是掏出元宝递过去。
叫花子接过元宝,看都没看就揣进怀里,咧嘴一笑:“赵老实,你心肠还没坏透。”说完竟晃晃悠悠走了。
旁边个摆摊的老头说:“你们认识刘半仙?他可是有名的风水先生,去年说云游,怎么成这样了?”
赵老实心里一惊,知道又遇高人了。
回家后,他们把最后一锭元宝埋在老槐树下。说也奇怪,当晚赵老实就梦到槐树下金光闪闪,几个白胡子老头围着元宝下棋,还说:“此宝镇宅,邪祟不侵。”
之后的日子,赵家慢慢又好了起来。他们用卖粮的钱赎回几亩地,延福一边种地一边苦读,后来竟考中了举人,被派到邻县当了个小官,清正廉明。
再说那周富贵,害人终害己,不出一年,家里莫名起火,万贯家财烧个精光,人也疯了,整天念叨“灰老爷饶命”。
三年后的清明,延福已是知县,接父亲去任上养老。临行前,赵老实想起那锭元宝,挖开槐树下一看,哪里还有元宝?只有一块青石板,上面刻着两行字:
福祸无门,惟人自召;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赵老实恍然大悟,对着长白山方向磕了三个响头。他知道,胡三太奶不会再来了,但老人家留下的道理,够他们赵家子孙世代受用。
从此,靠山屯一带流传开“胡三太奶送元宝”的故事。老人们常对年轻人说:仙家赠财是考验,心正钱活家业兴,忘本逐利祸自来。那槐树下埋的不是元宝,是做人的根本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