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岸把饭盒递给周大海,周大海没接。
海风拂面,带着些许凉意。他低头看向声呐仪,屏幕漆黑一片,唯有下方缝隙在月光映照下泛着微弱的光。
“你真不饿?”周大海问。
“等会再吃。”陈岸取出芯片,插入机器。咔的一声轻响,仪器微微震动,屏幕上浮现出半行字:信号锁定,东南三海里。
周大海眯起一只眼,“那边是海藻田。”
“我知道。”陈岸收起设备,解开缆绳,“走不走?”
“你不怕又炸了?”周大海嘴上这么说,脸上却没有笑意。
“这次不是动手,是观察。”陈岸跃上船,“系统给的新坐标,不去不行。”
渔船启动,声响轻微。侄子已在驾驶舱内,身穿潜水服,脸贴着玻璃向外张望。他没说话,只朝陈岸点了点头。
船行二十分钟,水面悄然变色。
原本漆黑的海面浮起一层幽蓝光芒,如同撒落的荧光粉。大片海藻随波漂荡,叶片宽大,顶端开着拳头大小的花,散发着微光,轻轻摇曳。
“这东西以前没见过。”周大海蹲在船尾,手搭在鱼叉上,“我哥失踪那年,这片海域连水母都少见。”
陈岸戴上手套,用激光雕刻器对准一朵花扫去。光束划过,画面骤然变幻——
一间昏暗的办公室,有人伏在桌上,旁边放着半杯茶。镜头一转,清晨的渔村炊烟袅袅,孩童背着书包跑过泥路。两个画面交叠浮现,缓缓融合。
“那是……你?”周大海凑近。
“1983年的我。”陈岸关闭激光器,“也是现在的村子。”
话音未落,天空裂开云层,开始下雨。
雨点稀疏,一滴一滴落在脸上,冰凉。雨水触及海藻,蓝光一闪,整片海藻随之律动起来——花朵闭合,沉入水中,又缓缓浮起,仿佛在呼吸。
船身轻晃。陈岸望向岸边,发现墙上的涂鸦不见了。那行歪斜的“澳门商号”红漆字迹,此刻已彻底消失,像是被人抹去。
“不止这儿。”侄子指向远处的集装箱,“那边的标签也没了。”
陈岸举起望远镜。所有标有“澳门商号”的地方,无论是木箱、铁皮还是塑料袋,全被雨水冲刷得干干净净。
“这不是普通的雨。”他说。
周大海仰头,雨水顺着帽檐滑进脖颈,“像是……在清洗什么。”
“洗命。”陈岸低声说。
他打开声呐仪,做最后一次扫描。屏幕上,海底裂缝依旧存在,边缘却长出灰白色的苔藓状物,正缓慢向中心蔓延。频率正常,无波动,也未检测到契约信号。
“封印没破。”陈岸松了口气,“还在愈合。”
“每天五厘米。”周大海喃喃道,“三个月就能合上。”
“前提是没人再去碰它。”陈岸收拾设备,“下面还有别的吗?”
侄子站起身:“我想下去看看。”
“不行。”周大海立刻反对,“谁也不知道底下藏着什么。”
“可你们不是一直想查清真相?”侄子看着陈岸,“我哥没回来,说不定就是因为这个。”
众人沉默。
陈岸从工具箱取出一枚信号浮标:“带上这个,十分钟没动静,我们就拉你上来。”
“好。”
潜水器入水,如石沉渊。船停泊原地,三人皆无言语。海面的蓝光渐淡,雨仍在下,却愈发缓慢。
四十分钟后,潜水器浮出水面。
侄子爬上来,脸色苍白,手中抱着一块黑石。他颤抖着将石头递给陈岸:“在海藻根部找到的,埋在泥里。”
石头不大,表面粗糙,留有灼烧痕迹。翻过来,背面刻着一行字:时空囚徒07号已释放。
陈岸的手指停在“07号”上。
那是他前世工卡的编号,只有他自己和公司hR知晓。
“他们承认了。”他声音极轻。
周大海接过石头看了看,随手扔进船舱:“啥叫承认?不就是几个字?”
“不是普通文字。”陈岸将石头装进密封袋,“是放行令。”
“那你以后还去签到吗?”
“系统没说停。”陈岸摸了摸口袋里的芯片,“下次地点在海底实验室。”
“你还真要去?”
“既然能放出一个07号,就说明还有别的。”陈岸望着海面,“说不定下一个,是别人。”
周大海哼了一声,坐回船尾。鱼叉横放在腿上,刀口卷刃。他拿起砂纸,慢慢打磨。
侄子脱下潜水服,坐在甲板上喘息。“下面很安静。”他说,“没有漩涡,也没有吸力。就是……干净。像从来没出过事。”
陈岸点头。他懂那种感觉。不是死寂,而是恢复。
就像伤口结痂,痛过了,便开始长出新肉。
他打开声呐仪,连接浮标。数据显示,菌膜比一小时前增长了七个百分点,裂缝收窄了0.3米。一切正常。
“可以回去了?”周大海问。
“再等等。”陈岸盯着屏幕,“我想看看雨什么时候停。”
雨停得蹊跷。并非渐止,而是最后一滴落下,天即放晴。云散月出,洒落海面,蓝光已然不见。
仿佛一切从未发生。
渔船调头返航。引擎声打破宁静,惊起几只飞鸟。它们掠向岸边,影子划过水面。
陈岸始终立于船头。风吹衣衫紧贴身体,他未动分毫。手中握着密封袋,内里那块石头,温度与血肉相近。
临近码头时,声呐仪突然响起。
短促,清晰。
他迅速调阅记录。刚才那一瞬,海底传来一次微弱震动,频率特殊,不在数据库中。持续0.8秒,源头仍在海藻田下方。
“怎么了?”周大海察觉异样。
“有个信号。”陈岸放大波形图,“不像自然产生。”
“是不是你那系统又出问题?”
“不像。”他摇头,“太规律了。像是……回应。”
“回应什么?”
陈岸未答。他将激光雕刻器调至最低档,光束射向海水。
光线穿透水面,照在一株残存的海藻叶上。
叶子轻轻一颤,随即亮起三个短点、三个长划、再三个短点。
摩尔斯电码。
他心中默念:SoS。
不是求救。
是确认。
有人收到了他们的行动,正在回信。
侄子靠过来看:“下面还有人?”
“或者不是人。”陈岸收回激光器,“是系统的一部分。”
“那它想干嘛?”
陈岸望着远方的海面。那里深邃漆黑,但他感到熟悉。
像小时候家门口的老井,黑不见底,可每次打水,总能捞上来一丝凉意。
“它不是想干嘛。”他说,“它是在等我们下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