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陈岸已站在无人岛的礁石滩上。他低头看向手腕,皮肤下的蓝线淡了些,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依旧挥之不去。
周大海跟在后面,脚步缓慢,喘息沉重。他一只眼睛裹着旧布条,血迹斑驳,既未止住,也未再流。
“你真觉得这些瓷片有用?”他问。
“不是普通的瓷片。”陈岸弯腰从浅水中拾起一块青花瓷片,“是信。”
他翻过瓷片,底部刻着“澳门商号”四个字,下方还有几道划痕,像是被人用工具硬生生抠出来的。
“谁会无聊到在碗底刻字?”周大海凑近细看。
“这不是随意刻的。”陈岸取出激光雕刻器,调至最低档,轻轻扫过痕迹。屏幕上逐渐浮现出点与划的组合。
“是摩尔斯电码。”他说,“以前听洪叔提过,三十年前渔汛广播里就出现过这种声音。”
周大海没说话,靠着石头坐下。他知道帮不上什么忙,能走到这里,已是拼尽全力。
陈岸将声呐仪接通电源,导入编码模板,开始比对。屏幕缓缓显示出一组数字:113.26,23.09。
他的手指微微一顿。
这个坐标他记得。
那是他前世公司大楼的位置,也是他倒下的地方。
“原来我一直没走出那个夜晚。”他低声说。
“所以你现在是要回去找自己?”
“不是。”陈岸摇头,“我是来确认一件事——我是不是真的我。”
下午开始下雨。
他们刚回到渔村后山,天便黑了下来。风卷着树叶乱飞,远处传来狗吠,随即戛然而止。
“要塌了。”陈岸望着断崖边缘,泥土正缓缓滑落。
“你是说箱子会露出来?”
“如果它真埋在这儿。”陈岸从包里拿出绳索,在岩缝间固定了几处。
“三十年前陨石坠落的位置,就是这儿。”
周大海倚着岩壁,手按着受伤的眼睛。“你说有人故意埋的?”
“不然呢?”陈岸抬头望天,“飞船、商号、瓷片,全都指向同一个时间点。这不会是巧合。”
第一滴雨落在脸上时,雷声也响了起来。
两人没动,静静站在原地等待。
一小时过去,土层越来越松。又过片刻,山坡上传来沉闷的轰响,半边山体轰然滑落,溅起大片泥水。
尘土渐散,一个锈迹斑斑的金属箱显露出来,卡在岩缝中,一半掩埋,一半裸露。
陈岸走过去,用手扒开周围的泥。箱子外裹着防水油布,边角封着蜡印。
他撬开锁扣,掀开盖子。
里面只有一张工作证。
塑料外壳泛黄,边缘磨损严重。照片上的人穿着格子衬衫,背景是办公室隔断,面容年轻,却分明是陈岸自己。
可名字栏上写着——陈天豪。
周大海走近看了一眼,沉默片刻,把手放在陈岸肩上。
“这不是我的证。”陈岸声音平静,“是我的脸,他的名字。”
“那你现在信了吗?”周大海问,“你不是他造的?”
“我不需要信。”陈岸将工作证贴在胸口,“我知道我是谁。我吹过海风,签过三百天到,背小满走过十里夜路。这些事,没人能复制。”
话音刚落,手腕忽然发热,随即转凉。那道蓝线如同退潮般,缓缓消失。
他低头看去,皮肤已恢复如常。
雨还在下,但那种被窥视的感觉消失了。
他们寻了岩洞避雨。陈岸点燃火绒,借着微光将工作证放入声呐仪扫描区,启动基因锁破解程序,系统开始分析纸张与墨迹的年代。
五秒后,屏幕一闪。
“身份溯源完成。”
声音清晰,毫无杂音。
紧接着,画面自动播放一段视频。
黑白监控录像,时间显示为1983年7月14日。实验室中,穿白大褂的研究人员正在操作仪器。镜头拉近,培养舱上贴着标签:“实验体07号——陈岸\/陈天豪 双生绑定启动”。
陈岸盯着屏幕,一动不动。
“所以他们一开始就打算把你俩绑在一起。”周大海低声说道,“一个死,另一个活;一个逃,另一个追。永远分不开。”
“但现在分开了。”陈岸撕下工作证上的姓名页,扔进火中。
火焰跳动了一下,“陈天豪”三个字转瞬化为灰烬。
他凝视着余烬,直到最后一缕光熄灭。
外面雨势渐小,雷声远去。远处渔村的灯火次第亮起,一盏接一盏。
陈岸起身,走出岩洞。湿气扑面而来,他未曾擦拭。他立于高崖之畔,遥望村落方向。
“下一步去哪儿?”周大海走出来,声音略显沙哑。
“去医院。”陈岸答道,“县医院有个基因库,马明远一直想炸了它。”
“你怎么知道?”
“我看过的合同。”陈岸回头看他,“两份,一份公开,一份藏了暗格。他以为没人发现。”
周大海轻笑一声:“你还记得这么多?”
“我不是靠记忆。”陈岸拍了拍脑袋,“是系统提醒的。刚才认证完成,给了我新权限。”
“什么权限?”
“能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陈岸伸手,掌心朝上,“比如谁在说谎,谁在躲账,还有——谁藏着不该藏的样本。”
周大海沉默片刻,忽然开口:“你变了。”
“嗯?”
“以前你总说自己运气好。”他看着他,“现在你说话的样子,像真正知道自己是谁。”
陈岸没有回答,将剩下的工作证残片塞进怀里。
两人向山下行去。路面湿滑,周大海走得吃力,却始终没有停下。
快到村口时,陈岸忽然驻足。
“怎么了?”周大海问。
“早上那艘小渔船上的女孩。”陈岸皱眉,“她手里拿的是梭子,不是算盘。”
“对啊。”
“可她看我的眼神……太熟了。”
“你想多了吧?村里姑娘都这样。”
“不。”陈岸摇头,“她知道我会来这儿。”
周大海没再说话,握紧了手中的鱼叉。
他们继续前行。村口路灯亮着,映出两人长长的影子。
陈岸摸了摸胸口的工作证残片,脚步未停。
他知道,有些事才刚刚开始。
而那个划船的女孩,此刻正蹲在屋檐下,用一把生锈的剪刀,剪开一张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是年轻时的陈岸。
她剪下“陈岸”两个字,贴在另一张证件上。
然后轻轻写下:陈天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