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集的布铺前，将军认真站好，像要演练。他把价目表看了一遍，嘴唇动了一下，像在默背兵法。她在旁边负责旁听，拿着小册子记录砍价的每一个回合。
第一回合，将军开口：“能便宜两成吗？”布铺老板笑出一声气：“将军，这不是刀，是布。”她在册子里写：术语混用，扣一分。
第二回合，将军改口：“那就一成半。”老板把手掌翻过去，又翻回来，像翻账页：“一成可以，半成要靠笑。”她看见老板的眼尾上扬，把“笑”记入筹码栏。
第三回合，将军尝试非语言砍价：他把布角提起来，又轻轻放下，像在给布面留台阶。老板被这动作逗笑，自动降了零点五成。她在册子里给这条写：动作有效。
第四回合，用“未来复购”策略。将军说：“下次还来。”老板点头：“那今天就当交朋友。”价格再降一小格。她把朋友一词圈了圈，圈没封口，像留给来日。
最终成交，她把小册子合上。将军把布包提起来，重量刚好。他低声说了句没练过的台词：“我刚才是不是太用力了？”她摇头，把布的一角塞进他掌心，掌心立刻安静下来。
回去的路，她在册子最后写：砍价修行第一天，成果可观。将军把那页折了角，折痕像一面小小的旗。
第二天的修行在茶铺。茶铺的老板手指很细，拿茶的时候像捏一只轻虫。将军说：“若买两包，能否赠一小盏？”老板用眼角打了个弧：“赠盏要看茶缘。”她在册子里写：“引入缘，砍价开始偏文学。”后来，老板真的给了半个盏——也就是一个没有底的盏，供闻香。她把“半盏”记成“象征收益”。
第三站是鞋匠。鞋匠的锤子在皮面上敲出一排整齐的音。将军想要降价，先摸了摸皮，手指的轨迹像在写字。鞋匠看他手的力道，点头：“懂料的可以少一钱。”她在册上写：“知识型砍价有效。”她轻轻笑，把“笑”也加到筹码里，笑在鞋匠那儿似乎比钱还有用。
接着是菜贩。菜贩摊位前热气与叫卖混在一起，像一场小战。将军提出“批量价”，菜贩说：“批量要看你笑不笑。”他学着她的样子笑了一下，笑不太像，但心意到位。菜贩把葱额外添了一把，葱像一支绿旗。她在册子里写：“增值赠品增强满意度。”她把葱分成两束，一束给邻居，一束留着做汤。
在肥皂铺，香气像一直跟着你走的影子。将军试着砍价时用词过硬，被老板用香气轻轻推回一寸。她介入，换上软词：“这香像会走路，能不能让它今天走得轻一点？”老板笑，把价格轻了一格。他们一起把这一格记在“语言柔软度”里，旁边画了一个云。
砍价词典慢慢在她的册子里成形。词典分为“硬”和“软”，每个词后面都有适用场景。将军最擅长“硬”，她最擅长“软”。两人合在一起，就是一把在市集里听话的钥匙。钥匙不必每次都用，有时候走路也能把门打开。
他们尝试“返场策略”。第一次没降到满意价，先走，晚一些再回来。返场时，老板的心情换了，天色也变了。她在返场那页写：“光线影响报价。”将军走第二次路时步子更稳，像在演习。最后价格落在一个两人都不心疼的地方，像把一块石头放到河边，水继续往前走。
某次失败也被写进修行。“一口价”摊主把话说满，他们被迫退开。她在册上写：“退开也是一种策略。”将军把那页折得更深，折痕像告诉他们：不是每场战都要赢。
午后，市场边的糖铺开始打折。她本能靠近，将军悄悄拉住她袖子，袖子在他的指尖底下一停。她明白了，把糖铺的折扣写进“诱惑管理”。她写：“甜要分期。”将军看着她写，嘴角有一点点要笑又不笑的弧。
晚上，他们回到院里，做了一次“砍价复盘会”。复盘不用多话，只把今天的收获贴在墙上：半盏、皮匠的一钱、葱、轻了一格的香、与那块保留的石头。墙看起来像一张地图，地图不指向哪里，只是在说：明天也能这样走。
最后，她给修行加了一条礼仪：“砍到不等于占便宜，砍到等于彼此都舒服。”将军听完，去把布包里的那一尺布分给隔壁家的小姑娘，小姑娘拿着布笑，笑在夜里跑了一圈，跑到他们这边时已经不喘。她把这笑也写进册子里，名字叫“市集的风”。
她没有给修行写“结业”，只是把词典的封皮擦了一下。封皮上的光轻轻地移到她指尖，又移到将军的指尖。院子外面有人在收摊，木头碰木头的声响像在祝他们明天继续练习。
第二周，他们去了乐器铺。乐器铺的老板把弦在指间拨了一下，声音像一滴水。将军想买一把小琴，提出“随风价”。老板笑：“风不定价，手定。”她换了一种说法：“若能教我们一段最简单的指法，价就更好看。”老板教了，他们的指尖在弦上走了一步。价真的更好看。她把这条记为“技术换价”。
书摊前，她试“诗换价”。每买三本，念一行诗。将军的诗短得像一枚叶，他念完，摊主给了书签。书签薄薄，像一条走在字里的小路。她把“书签”贴进册子，旁写：“赠品像路，阅读像走。”
中药铺的砍价更讲究。老板把秤砣轻轻放上去，药材的气味像从土里刚醒。将军以重量谈，老板以气味答。她把两种语言合在一起，提出“重量与气味的交汇点”。老板点头，价在交汇点落下一点。她在册子上画了一个交叉，交叉不尖，像两条懂事的线。
雨天砍价要换步法。雨把市集的声响盖住，摊主的心情看雨。她用伞把彼此的空间撑宽，先不谈价，只帮把摊布角压牢。雨势稳后再说“是否可让价往晴天的方向走一步”。老板点头，价往晴天走了一步。她写：“天色与价的关系：先顾布角。”
她整理“砍价手势”。抬手表示“还有余地”，放手表示“到这儿就好”，掌心向上是“我们愿意听你的理由”。将军把这些手势在她面前演了一遍，演完两人的肩都放松了一些。她在册子上画了三个掌心，掌心里没有线，只有空，空是留给对话。
那天的收尾，他们没有买多，只有一把小琴、一束茶、一块香、一书签和几味药。回家的路上，她把小琴背在肩上，琴背轻轻碰到她的发，发在夜里发出极小的响。她把这响写进“走路的收获”。将军看着她写，眼睛里像有一条很好的路。
词典又厚了一点。厚度在她指间很温柔。她把词典放到桌上，封皮被灯轻轻照着，像一块不过分亮的石。她不写“结束”，只在封皮内侧写了一个字——“练”。练在桌上像一只不会走远的小动物，明天还会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