丧期已过,转眼已是开春。
先帝去后,庶人乌拉那拉宜修,几乎哭盲了眼睛。
她自请去给先帝守梓宫。
以此残生,赎此生罪愆。
安陵容准了。
至于牢里那位,乌拉那拉毓秀。
母后皇太后安陵容下懿旨:
“乌拉那拉氏与周平,罪孽深重,死罪可免,活罪难饶。特旨革一同发配准噶尔。念你二人‘情比金坚’,特准永不分离,于漠北风沙中,共度余生。”
这道旨意,将“永不分离”变成了最恶毒的诅咒。
将他们牢牢绑定,一同扔进了命运的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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銮驾浩浩荡荡回了紫禁城,朱红宫门时隔两年次第开启,吞没了绵延的仪仗。
沈眉庄因身孕不便,留在温府待产。
答应等弟弟妹妹平安落地再进宫探望弘昭。
小皇帝没等来生母,谁知连他最亲近的熹娘娘也不见了踪影。
那位新晋的皇贵太妃,以“双生胎命格非凡,需得亲王福泽庇佑”为由,一纸疏文将弘瞻与灵犀过继到了果亲王府。
宗人府的玉牒上,弘瞻的名字悄然改作元瞻,从此成了果亲王允礼名正言顺的嗣子。
而她本人,则自请往甘露寺带发修行,美其名曰为先帝祈福祝祷。
甘露寺的师太净白对着新贡的檀香直犯嘀咕。
这些年前前后后说来修行的娘娘贵人当真不少。
可寺里的禅房却还是空荡荡的。
早先那位端妃,来时病骨支离,谁知一夜之间人去楼空,连药罐子都没留下,活似被山鬼摄了去。
后来的齐妃,倒是安安分分住了几日,没等经卷翻完就被接去了贝勒府。
前儿个还带着小世子回来踏青,珠圆玉润的模样哪像清修之人。
再后来那些个莞妃、惠妃、熹贵妃……
个个都是銮驾仪仗浩浩荡荡来过,可山门前的石阶都没踏过,就寻不见踪影。
净白望着满山新发的桃枝直摇头。
莫不是这红尘之外,另有个甘露寺?
她终究无暇深究这些贵人娘娘们的去处。
宫里如今那位执掌凤印的母后皇太后亲自下了谕旨,命她总管全寺洒扫诸事。
说她八字命格祥瑞周全,最能福泽佛门清净地。
净白不敢怠慢,每日寅时即起,持着竹帚将一百零八级石阶从山门扫到大雄宝殿,扫到暮鼓敲响时。
这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过得久了,也全然歇了那些攀龙附凤的心思。
倒是寺外红尘依旧热闹。
皇贵太妃落发出家不过月余。
果亲王允礼三媒六聘迎了新妇。
据说那位福晋是甄大人远房的表亲侄女,大婚那日十里红妆绕过甘露寺山门,喜乐声惊飞了檐下筑巢的春燕。
净白握着扫帚立在石阶上,只见漫天花雨落满王府迎亲的喜轿,又飘了几瓣在她浆洗得发白的僧衣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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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台张灯结彩,迎来了它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婚宴之热闹,堪称京城盛事。
恂郡王弘时携福晋采苹前来赴宴,乳母领着小世子跟在身后。
采苹望着满堂宾客,忍不住悄声问夫君:
“王爷这些年拒了无数婚事,非要等一位心上人。这般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情意,该是怎样惊才绝艳的女子才能配得上?”
正说着,只见新郎官果亲王允礼一身朱红锦袍,正举着酒杯穿行在宾客间。
他眼角眉梢俱是藏不住的笑意,那嘴角扬起的弧度,怕是快要咧到后脑勺去了。
经过弘时这桌时,他特意停下脚步,亲自为他们夫妻斟满酒杯,眼底流转的光彩比殿内所有的红烛加起来还要明亮。
弘时与采苹含笑举杯起身,齐声道:“恭贺十七叔大喜!”
允礼朗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今日方知,娶得心上人,胜过打一百场胜仗。”
永珅年纪虽小,却也有样学样地捧起案几上的小茶杯,一双乌亮的眼睛望向允礼,稚声问道:
“叔祖父,我听说您府上来了小叔叔和小姑姑,我可以找他们一块儿玩吗?”
虽说元瞻与灵犀年纪比永珅还要小上几岁,可论起辈分来,却是他实打实的叔叔与姑姑。
允礼被他那副故作老成的小模样逗笑了,伸手轻轻抚了抚他的发顶,温声道:
“当然好,清凉台欢迎永珅常来常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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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恭郡王弘历与青樱福晋也举杯相和。
青樱刚出月子,二人身上便已平添了几分为人父母的气度,彼此相视一笑,尽显和睦。
允礼见之,心下只觉一片圆满祥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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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凉台的红罗帐内,烛火摇曳,将一对新人的身影投在墙上,亲密地交叠着。
允礼执起酒壶,将那琥珀色的合卺酒缓缓斟入两只青玉杯中。
他先取一杯递给甄嬛,自己再执起另一杯,手臂绕过她的臂弯,动作轻柔而庄重。
“嬛儿,”他凝望着她,眼中有星辰大海,亦有如释重负的安宁,“你终于是我的妻子了。”
甄嬛颊染红云,眼底水光潋滟,是喜悦,亦是感动。
她与他深深对视,柔声应道:“夫君。”
酒盏放下,允礼仍握着她的手不舍得放开。
他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语气温柔地规划着未来:
“等宫中诸事平顺,我们向太后和皇上告个假。”
他凑近她,“我带你去看江南的杏花烟雨,去赏蜀道的峻岭险峰。我们做一对寻常夫妻,游历这大好的万里河山,可好?”
甄嬛听着他的描述,仿佛那自由的山水画卷已在眼前徐徐展开。
她将头轻轻靠在他肩上,感受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与温暖,轻声呢喃:
“好。只要与你一起,去哪里都好。”
前尘往事,宫廷纷扰,都在这一夜的温情脉脉中,被悄然抚平,轻轻翻过。
等待他们的,是终于握在手中的长久相伴,与可期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