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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半夜起床别开灯 > 第10章 墙里叩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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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周的手机电筒在三楼走廊晃出的光,惨白得像停尸房的裹尸布。那扇斑驳的木门立在尽头,门楣挂着的红绸褪成了灰褐色,边缘卷得像块干硬的皮,被穿堂风一吹扫过门板,发出的响,像有人用指甲在粗糙的纸上反复刮擦。

他的手按在门把上时,指腹先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铜锁锈得不成样子,绿褐色的锈迹顺着指缝往下淌,蹭在米白色的衬衫袖口上,像滴落在雪地里的血。一声,锁芯转动时卡着什么东西,发出齿轮错位的钝响,老周后槽牙咬得发紧——他总觉得那是骨头摩擦的声音。

要不......等房东来了再说?小雅拽着他的胳膊,声音飘得像根线。她的指甲在他小臂掐出四个月牙形的红印,昨晚刚做的奶茶色美甲断了一块,尖茬刮得他皮肤发疼,渗出点血珠。这是他们第三次旅行,行李箱里还装着下周拍订婚照的衬衫,熨得笔挺的领口此刻沾着楼梯的灰,像落了层霜。

老周没说话,喉结滚动了一下。他往后撤了半步,用肩膀顶住门板。木头发出的惨叫,像被生生撕开道口子,露出里面泛黄的木茬,带着股陈年老木头特有的腥气。我跟在后面,脚刚迈进去就顿住了——地板是松的,踩上去陷下去半寸,底下传来声,像有什么东西泡在水里,被踩到时吐了个泡泡。

阿哲举着另一支手电,光柱扫过墙角时,琳琳突然抓住晓雯的手腕。她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指甲几乎要嵌进晓雯的肉里。晓雯的手表表带勒进肉里,表盘反射的光映出琳琳煞白的脸,连嘴唇都没了血色:表姐,那衣柜......布动了。

衣柜是深棕色的,立在西墙根,像口没盖的棺材。柜门蒙着块蓝布,布上绣的牡丹褪成了灰紫色,花瓣边缘烂得像被虫蛀过。刚才那阵风明明没吹到这儿,布角却自己掀起,露出里面挂着的蓝布衫,领口磨得发亮,能看见细密的线头,袖口卷着两圈,像刚被人穿过,还带着体温似的。

最瘆人的是衣柜顶上,摆着个掉漆的搪瓷缸。缸沿豁了个三角口,像是被人用牙咬的,里面沉着半缸黑水印,水面浮着层绿霉,像谁刚喝过水没涮杯子,杯底还沉着点絮状物,细看之下,像没嚼烂的茶叶。

一声闷响,从衣柜那边传来。不高不低,像有人用指关节敲木板,节奏跟昨晚我贴在二楼墙听的一模一样——先轻后重,间隔半秒,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又怕人听不见。小雅吓得往老周怀里钻,老周攥着拖把杆的手更紧了,铁杆子被他捏出三道弯,那是今早从厨房顺的,本来是要捅天花板上的老鼠,此刻杆身凉得像块冰。

谁在那儿?老周的吼声撞在墙上,碎成一片回音,在空房里荡来荡去,最后钻进衣柜和墙壁的缝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房里堆着房东的杂物:掉腿的木桌、蒙着塑料布的藤椅、摞到天花板的纸箱。纸箱上印着长虹彩电的字样,边角都烂成了纸絮,风一吹就簌簌往下掉渣,像老人的皮屑。空气里飘着樟脑丸和霉味,混着点说不清的腥气,像死鱼泡在了药水里,呛得我直咳嗽,眼泪都出来了。

阿哲的手电光突然定住了。他照的是东墙,墙上糊着旧报纸,黄得发脆,用手一碰就能掉下块渣。报纸的日期是2013年8月21日——十年前的中元节。右上角有个方框广告,印着便民家政,张姨,下面的手机号被指甲抠得乱七八糟,一道道深痕里嵌着墙灰,最后四位只剩个模糊的,像只睁着的眼睛。

张姨......琳琳的声音抖得像风中的纸,她往晓雯身后缩了缩,肩膀抵着晓雯的后背,我昨晚做梦,梦见个老太太穿蓝布衫,头发白得像雪,说她手机找不着了,让我帮她翻衣柜......她还说,手机里有给囡囡的录音......

别瞎说!晓雯猛地甩开她的手,力道大得让琳琳踉跄了一下。她转身时后腰撞在纸箱上,箱子倒了,滚出堆旧信件。我弯腰去捡,信封上的收件人都是张秀兰,地址就是这栋民宿,邮票已经泛黄发脆。其中一封没封口,信纸边缘卷着,像被水泡过又晒干,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囡囡,别总嫌妈敲墙吵,你小时候怕黑,妈就是这么在隔壁给你打暗号,三下是妈在,两下是让你赶紧睡......

笃、笃。

又是两下,比刚才急了点,间隔也短了,像有人在催促。衣柜门被震得颤了颤,蒙着的蓝布整个滑下来,露出里面挂着的蓝布衫——衫子底下还压着件粉色毛衣,领口绣着只小熊,熊的眼睛是用黑纽扣缝的,跟晓雯今早穿的那件一模一样。晓雯的毛衣此刻就搭在手臂上,小熊的眼睛不知何时掉了一颗,露出个线头。

老周突然把拖把杆插进衣柜缝,使劲一撬。柜门撞在墙上,发出的巨响让所有人都跳了一下。挂着的蓝布衫晃了晃,掉出个东西,地砸在地板上。是部银灰色翻盖手机,机身磨得发亮,边角磕出了坑,跟老周今早在电视柜后捡到的那部一模一样,当时他还笑着说这破玩意能开机?扔了得了。

阿哲捡起来按了按,屏幕闪了下,亮了。待机画面是张合影: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搂着个年轻姑娘,站在民宿院子的桂花树下,老太太手里攥着的搪瓷缸,跟衣柜顶上那个分毫不差,缸沿的三角口清晰可见。姑娘梳着马尾,笑起来嘴角有个梨涡——跟晓雯现在抿嘴的样子重合在一起时,我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像被冰水浇过。

她......她俩......小雅的话卡在喉咙里,指着照片又指着晓雯,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完整的话。她的瞳孔放大,映着照片上的姑娘,又映着晓雯,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不敢确认。

晓雯的脸瞬间没了血色,比墙上的旧报纸还白。她后退时踩在信纸上,信纸被她的高跟鞋跟戳出个洞。她盯着照片里的姑娘,突然抬手摸自己的嘴角,指尖冰凉,触到皮肤时打了个寒颤:我妈说外婆走的时候,我在外地开会......她说外婆是凌晨走的,很安详......

笃笃笃。

这次是三下,连成一串,急促得像敲在人心上。衣柜深处传来声,像有东西在动,布料摩擦的声音清晰可闻。阿哲的手电光扫进去,衣柜底板上有个黑窟窿,边缘的木板被啃得坑坑洼洼,露出里面的空心砖——这栋民宿的墙都是空心砖,昨晚的声音,就是从这里传出去的。窟窿里黑黢黢的,像只睁着的眼,正盯着我们。

老周拽着小雅往楼下跑时,木楼梯发出咯吱咯吱的惨叫,每一级台阶都像在呻吟,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我跟在后面,脚下不知被什么绊了一下,回头看见那部银灰色手机躺在台阶上,屏幕亮着,合影里的老太太正对着镜头笑,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没牙的牙床。

跑到二楼平台,晓雯突然停住了。她的房间门虚掩着,昨晚就是在这儿听到的敲墙声。门轴转了半圈,从里面飘出股肉香,很淡,像炖了很久的排骨,混着点八角的味道,在这满是霉味的老房子里,显得格外诡异。

晓雯姐!琳琳想去拉她,却被甩开了。晓雯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缝,瞳孔里映着里面晃动的光——她根本没开灯,我们离开时明明把所有灯都关了。

我笔记本落里面了。晓雯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她推开门的瞬间,我看见她后颈的汗毛全竖起来了,根根分明,像被冻住的针。

房间里的墙纸脱了角,卷成个喇叭状,露出里面的空心砖,砖缝里嵌着点白色的东西,像墙灰,又像别的什么。墙角的旅行箱被打开了,衣服扔得满地都是,晓雯那件粉色毛衣搭在床沿,领口的小熊眼睛被抠掉了,露出个黑窟窿,边缘还沾着点湿痕,像刚被人用指甲抠过。

墙里面传来声巨响,像有人用锤子砸。墙皮簌簌往下掉灰,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得像冰。我盯着晓雯床头的位置,那里的墙纸鼓起来块,形状像只手,五指张开,正往外顶,仿佛要破墙而出。

阿哲突然指着床底:他的声音发颤,手电光抖得厉害。

手电光扫过去,床底下露出个搪瓷缸的边缘,缸沿的三角口在光线下闪着冷光。老周伸手去够,胳膊刚探进去就猛地缩回,手背划了道血口子,血珠瞬间涌了出来:里面有东西!硬邦邦的,刮得慌!

琳琳尖叫着往后躲,撞到了门框,发出的一声。小雅从老周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手抖得半天撕不开包装,最后用牙咬开,贴上去时胶布粘歪了,一半粘在汗毛上,老周疼得了一声,却没敢动。我举着手电蹲下去,床底黑黢黢的,搪瓷缸旁边堆着堆碎指甲,黄得发脆,长短不一,混着墙灰,像刚从砖缝里抠出来的,指尖的位置还带着点暗红,像没干的血。

是她的......晓雯突然说,声音发颤,带着哭腔。她蹲下去,膝盖磕在地板上,发出闷响也没在意,外婆总爱用指甲抠墙,说这样声音传得远,能让隔壁的我听见......她指甲缝里总嵌着墙灰,我给她剪指甲时,总说她像只老耗子......她伸手从缸里捞出个银灰色手机壳,壳子上贴着只小熊贴纸,跟她毛衣上的一模一样,只是小熊的一只耳朵掉了,这是我高中时给她买的,她说揣着像揣着暖水袋,冬天冻手时就摸一摸......

手机壳倒过来晃了晃,掉出张内存卡。卡身上沾着点湿痕,带着股土腥味。阿哲把卡插进读卡器,电脑屏幕亮起时,我们都屏住了呼吸,房间里只剩下硬盘转动的声,像某种预兆。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创建日期是十年前的中元节,文件名是。

点开后,先是一阵电流声,的,像无数只虫子在爬。然后是老太太的声音,颤巍巍的,带着点喘:囡囡啊,妈给你炖了排骨,就放灶上温着......你说今天回来的,妈怕睡过头,敲墙给你打暗号呢......三下是妈想你了,你听到了就应一声啊......

接着是一声巨响,像有人摔倒了,伴随着搪瓷缸落地的脆响。然后是个年轻姑娘的哭声,撕心裂肺的,带着绝望:妈!妈你醒醒!我回来了!你看我给你带了新手机......你不是说想学发语音吗?我教你啊妈......

音频到这儿就断了。晓雯捂着嘴,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淌,滴在键盘上,把两个字晕成了一片蓝。她的肩膀剧烈地抽动着,却没发出一点声音,只有压抑的呜咽从喉咙里挤出来,像被堵住的水管。我妈骗我......她哽咽着说,指甲抠进了掌心,她说外婆是凌晨走的,睡梦中很安详......她说我赶回来时,外婆已经下葬了......

墙上轻轻响了一声,就一下,像在叹气。墙皮剥落的地方,露出块空心砖,砖缝里卡着半片指甲,沾着点红,像没干的血。那位置,正好对着晓雯的枕头。

晓雯走到墙边,用指关节敲了敲,一下,又一下,节奏跟音频里的一模一样。她的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红,外婆,我回来了。她说,声音轻得像耳语,指尖抚过墙皮的裂缝,那里还残留着她小时候画的身高线,歪歪扭扭的,排骨......我闻到香味了。

话音刚落,客厅方向飘来股浓郁的肉香,混着八角和桂皮的味道,霸道地驱散了霉味,绝不是这栋老房子该有的气息。老周突然拽着我们往一楼跑:在厨房!他的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的恐惧,又有点莫名的激动。

厨房的老灶黑黢黢的,灶门虚掩着,露出里面的红光。老周拉开门的瞬间,一股热气涌出来,里面果然炖着排骨,砂锅沿冒着泡,肉香裹着蒸汽扑了满脸,烫得人皮肤发疼。但砂锅里的排骨早就烂成了泥,骨头缝里嵌着灰,像从土里挖出来的,水面上漂着几根白头发,跟衣柜里蓝布衫上的一模一样。

十年了......晓雯的声音很轻,像梦呓。她伸手摸了摸砂锅,掌心贴在滚烫的锅壁上,却像没感觉到疼,她一直等着我回来吃......

我们把砂锅埋在院子的桂花树下时,太阳正往西边沉,把云彩染成了血红色。晓雯蹲在地上,用手扒土,指甲缝里嵌满了泥,像当年那个用指甲抠墙的老太太。她的动作很慢,很认真,每扒一下,就用手把土拍平,仿佛在埋什么珍宝。老周想帮忙,被她拦住了:让我自己来......十年了,该我亲手给她盖土了。

琳琳站在旁边,突然指着三楼的窗户:表姐,你看!她的声音里没有恐惧,只有惊讶。

三楼衣柜的蓝布被风吹得飘起来,像面旗子,在夕阳下闪着微光。等我们再抬头时,布又落下去了,衣柜门慢慢合上,发出一声,像有人轻轻带上门,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阿哲开车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条陌生短信,发件人显示,内容只有五个字:囡囡,常回家。发送时间是十年前的中元节,却在这一刻才送达。

晓雯凑过来看,眼泪滴在屏幕上,把字晕成了一片。她突然笑了,抹了把脸,泪痕在脸上划出两道印子:我外婆以前总说,想我了就敲墙,三下是想,两下是饿了......我总嫌她老土,说要给她买个对讲机,现在才知道,哪有什么比墙更实在的信号啊......

车开出老巷时,我回头看了眼那栋民宿。三楼的窗口站着个模糊的影子,穿蓝布衫,手里挥着个搪瓷缸,像在跟我们告别。桂花树下,新埋的土微微鼓了鼓,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翻了个身,然后又安静下去,只留下淡淡的肉香,混着桂花香,飘得很远。

后来晓雯说,回去后她翻到了外婆的日记。最后一页写着:囡囡说中元节回来,要教我用智能手机发语音,不用再敲墙了......买了她爱吃的排骨,炖在灶上,等她回来......下面画着个歪歪扭扭的手机,屏幕上画着个笑脸,嘴角有个梨涡,跟晓雯的一模一样。

再后来,那栋民宿的房东说,自从我们离开后,三楼再也没传出过敲墙声。只是每逢中元节,院子里的桂花树就开得格外旺,香气能飘出半条街,像有人在树下炖了锅甜甜的排骨。有晚起的邻居说,看见三楼的灯亮着,隐约有说笑声传出来,像祖孙俩在聊天。

而我总会想起那个银灰色的翻盖手机。它躺在民宿的抽屉里,屏幕暗着,却像在等谁按下开机键,听一听十年前没说完的那句话。墙里的叩门声,从来都不是吓唬谁。那是个老人在黑夜里反复确认:我的囡囡,回来了吗?

那声音穿过十年的时光,穿过空心砖的缝隙,穿过生与死的界限,终于在桂花飘香的傍晚,等到了那句迟来的回应。

晓雯在院子里种了棵新的桂花树,就挨着老树根。她说,外婆生前最爱桂花,说这花香能飘到很远的地方,让迷路的人找到回家的路。我们偶尔还会回去看看,每次去,晓雯都会往老灶里添把柴,说要让外婆知道,她的囡囡常回来,锅里永远有热乎的排骨。

有次琳琳偷偷告诉我,她半夜接到过一个陌生电话,那边只有的电流声,还有人用指甲敲话筒的声音,三下,很轻,像在说我在呢。她吓得挂了电话,第二天问晓雯,晓雯只是笑了笑,说:是外婆吧,她总担心我一个人害怕。

阿哲把那部银灰色手机修好了,换了块电池,屏幕亮起来时,待机画面还是那张合影。他说偶尔会收到一条空白短信,发件人是,时间总在午夜十二点,像有人在那边按了发送键,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周和小雅的订婚照最终还是在民宿拍的,背景就是那棵桂花树。拍照那天,晓雯穿着外婆的蓝布衫,站在镜头后面,手里捧着那个搪瓷缸,缸里插着枝桂花。快门按下的瞬间,一阵风吹过,蓝布衫的衣角扫过镜头,照片里多了个模糊的影子,像个老太太,正弯腰给桂花浇水,白头发在阳光下闪着银辉。

我把那张照片设成了手机壁纸。每次看到,都觉得那敲墙声从未消失——它只是变成了桂花飘落的声音,变成了老灶里柴火噼啪的声音,变成了晓雯喊外婆,排骨好了时,空气里骤然浓郁的肉香。

墙里的叩门声,从来都不是恐怖的信号。那是一个老人用十年的等待,在时光里敲出的密码,翻译过来只有三个字:

我等你。

而回应也只有三个字,藏在每一次归途的脚步声里,藏在重新升起的炊烟里,藏在桂花树下那抔永远温热的土里: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