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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其他类型 > 半夜起床别开灯 > 第9章 桑林夜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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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顾的指甲掐进鱼竿防滑套时,塑料发出细碎的声,像被捏疼的虫豸。水面上的夜光漂突然往下顿了两寸,荧光绿在墨色水面上划出道残影,又猛地窜起半尺,鱼线地绷紧,线轴发烫,烫得他掌心的汗都冒了白烟。

好家伙。他啐掉嘴里的烟蒂,烟屁股在泥地上弹了弹,火星溅在刚钓上来的小鲫鱼鳞片上,没留下半点痕迹。身后的桑树林里,蝉鸣不知何时歇了,只剩叶子摩擦的声,密得像有人踮着脚在走,每一步都踩在他后颈的汗毛上。

他下午来的时候,这片林子还疏疏落落,枝桠间能看见对岸的灯火,像撒在黑布上的米粒。可现在,树影密得像堵墙,连月光都漏不下来,只有自己脚边这圈被头灯照亮的地方,像口没盖的井。

邪门。老顾摸出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打火机响了三下才打着。火光映出他眼角的疤,那是年轻时跟人抢地盘,被王老头用酒瓶子划的——那老头年轻时也是条狠茬,后来老了才收心,天天扛着鱼竿在河边耗着。

鱼线突然松了劲。

老顾心里咯噔一下,猛地收线,线头上只剩个咬碎的鱼钩,钩尖挂着半片银白色的鱼鳞,薄得像纸,在头灯光下泛着冷光。他正纳闷这河里的鱼什么时候有这么大的力道,后颈突然掠过一阵阴风,带着股河泥混着腐草的腥气,像有人对着他领口呵气。

他猛地回头,头灯光柱扫过桑树林,枝桠交错的阴影里,有个佝偻的影子晃了晃,手里似乎还拄着什么,是哪个兔崽子装神弄鬼?

年轻时在道上混过的狠劲涌上来,他攥紧鱼竿,指节泛白。这鱼竿是王老头送他的,三年前那老头淹死在这河里,家人清理遗物时,他硬抢过来的——当时还骂骂咧咧,说死老头的东西,留着也晦气,现在却成了他唯一的依仗。

顾老三,你倒是回头看看啊。

苍老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像砂纸磨过朽木,带着股水泡过的黏腻感。老顾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分明是王老头!他记得那天也是这样的阴雨天,王老头在这河段钓起条三斤重的鲶鱼,狂喜着往后退时踩空了岸坡,等捞上来时,指甲缝里全是黑泥,嘴里还叼着半截跟他现在抽的一个牌子的烟。

头灯光柱抖得厉害,扫过水面时,老顾看见自己的影子旁边,还映着个模糊的轮廓,脖子歪成个诡异的角度,正随着水波晃悠。那影子没有头灯,却能看见手里拄着根竹竿,跟王老头生前用的那根一模一样。

别装了!他吼了一声,声音撞在桑树林里,弹回来变成细碎的笑,像有无数人躲在树后抿嘴。鱼竿突然被猛地往下拽,力道大得差点脱手,他踉跄着往前扑了半步,膝盖磕在一块尖石头上,疼得钻心,血瞬间把裤腿浸得发黑。

水面炸开个水花,不是鱼跃的弧线,是个不规则的漩涡,像有什么东西从河底翻上来。老顾的头灯光正好照在那里,一张浮肿发白的脸仰着,眼睛半睁着,眼球上蒙着层白雾,正是王老头!他嘴里还叼着半截没烧完的烟,烟灰顺着嘴角往下淌,混着河水凝成黑泥。

钓着了......王老头的声音从水里冒出来,泡泡顺着嘴角往上翻,每个泡泡破灭时都溅出点黑渣,你看这鱼鳞,多亮......

老顾吓得魂飞魄散,撒手就要跑,脚踝却被什么东西缠住了。低头一看,是团深绿色的水草,缠着几根钓鱼线,线头上还挂着个锈迹斑斑的鱼钩,正往他裤腿里钻。他掏出折叠刀胡乱砍,刀刃砍在水草上像切在棉花上,软乎乎的,反而被水草缠得更紧,刀身很快爬满了滑腻的绿藻。

顾老三,上次借你的抄网还没还呢。王老头的脸还浮在水面,头发像水草一样散开,缠住了老顾垂在水里的鱼线,我等你等得好苦啊......

老顾这才发现,周围的桑树林不知何时变得漆黑一片,只有自己脚边这圈亮着,像被无形的墙围起来。他想起王老头下葬那天,自己因为跟人赌钱没来送葬,当时还骂骂咧咧说死个糟老头有什么看头。现在想来,那天的风也是这样,带着股河腥气,吹得人后颈发凉。

水草已经缠到膝盖,冰冷的触感顺着皮肤往上爬,像无数只小虫子在钻。他突然看见桑树林深处有团昏黄的光,像是有人举着马灯在走,光里飘着点火星,像谁在抽烟。

这边!这边!他扯着嗓子喊,声音劈了叉。那灯光顿了顿,慢慢移过来,照出个穿蓝布衫的老太太,是王老头的遗孀,张老太。上个月她中风卧病在床,半边身子不能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咋在这儿?张老太的声音含混不清,嘴角流着涎水,顺着下巴滴在蓝布衫上,洇出个深色的圆点,老王头说你今晚来......让我把这个给你。她颤巍巍递过来个东西,是只锈迹斑斑的抄网,网眼里缠着几根白头发,细看之下,发根还沾着点黑泥。

老顾吓得后退,抄网掉在地上,滚到水边。水面突然涌起个漩涡,把抄网卷了进去,王老头的脸跟着沉下去,嘴里还嘟囔着:不够......还少个鱼护......

鱼护在这儿!桑树林里突然传来个年轻女声,老顾浑身一僵——这是他女儿顾晓梅的声音!他女儿去年跟个外地男人跑了,至今没音讯,警察说在下游发现她的红裙子时,鱼护正套在她头上,脖子上有圈青紫色的勒痕。

头灯光猛地扫过去,一个穿红裙子的姑娘站在树影里,手里拎着个破鱼护,网眼上还沾着几片鱼鳞,银晃晃的,跟刚才鱼钩上挂着的一模一样。爸,你不是总说要钓条大鱼给我补身子吗?姑娘歪着头笑,脖子上的勒痕随着说话的动作微微起伏,我给你送鱼护来了。

老顾眼前一黑,差点栽进水里。他想起女儿跑的那天,自己动手打了她,骂她丢人现眼,她哭着喊再也不回这个家,摔门而去时,裙角扫过他脚边的鱼护——那天他刚用这鱼护装了条三斤重的鲤鱼,是准备给她补身子的。

够了......别逼我了......老顾瘫坐在地上,膝盖的血混着泥水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个小小的水洼,水洼里映出无数个模糊的影子,都在盯着他。水草已经缠到腰腹,冰冷的河风里,突然飘来股熟悉的香味,是他老婆最爱的桂花膏味道,甜得发腻。

老三,回家了。老婆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柔得像棉花,孩子他爷等着喝你钓的鱼汤呢。

老顾机械地回头,看见老婆端着个白瓷碗站在那里,碗里飘着层油花,隐约能看见半条鱼尾巴,鳞片闪着银光。她脸上带着笑,左眼却空荡荡的,只剩个黑洞,洞里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血痂——去年她为了拦他去赌钱,被他推到桌角,桌角的铁钉子戳瞎了她的左眼,当时流的血也是这样,混着她掉在地上的桂花膏,甜腥甜腥的。

喝啊。老婆把碗递过来,碗沿沾着几根头发,黑黢黢的,是晓梅的头发,老王头说这鱼补人......你看你最近赌钱输的,都瘦成什么样了......

老顾猛地尖叫一声,抓起地上的石头砸过去,碗碎在地上,汤水溅出的地方,瞬间长出几丛墨绿色的水草,草叶上还沾着点白色的膏体,是桂花膏。他连滚带爬地往桑树林外冲,水草在身后地追,像无数条蛇,缠上了他的脚踝、小腿,把他往水里拖。

爸!等等我!晓梅的声音在左边的树影里,红裙子一闪一闪的,像团鬼火,带上我的鱼护啊!你不是说要给我钓最大的鱼吗?

顾老三!抄网还没还!王老头的声音在右边的水面上,混着水流声,他浮肿的脸又浮了上来,手里还攥着半截鱼竿,是老顾年轻时被他划脸那次,用的那根,当年你欠我的酒钱,也该还了!

回家喝汤了......老婆的声音在身后,越来越近,那股桂花膏的甜香几乎要把人熏晕,你看这鱼鳞,多亮啊,跟晓梅小时候戴的银锁片一样......

老顾突然被什么绊倒,重重摔在泥里。扭头一看,是那只锈抄网,网眼里缠着的白头发,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跟晓梅的发色一模一样,发梢还带着点她常用的洗发水香味。他挣扎着想爬,却发现自己的脚踝被抄网牢牢缠住,越动收得越紧,像被只冰冷的手攥着,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桑树林的阴影里,无数双眼睛慢慢睁开。王老头浮肿的眼,眼球上的白雾慢慢褪去,露出里面的黑瞳孔,死死盯着他手里的鱼竿;晓梅青紫的眼,眼角还挂着泪,泪滴落在地上,也长出了水草;老婆空荡荡的眼窝,黑洞里渗出点血水,混着桂花膏的甜香,在地上汇成小溪;还有无数个陌生的、泡得发白的眼,从桑树林的每一片叶子后面探出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都是这河里淹死的人,他们的指甲缝里全是黑泥,手里都攥着钓鱼线。

它们都盯着他,像在看一条上钩的鱼。

钓了一辈子鱼......老顾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泥水灌进嘴里,又腥又涩,像吞了口河底的淤泥,原来......我才是那条......被钓的鱼......

头灯突然灭了,最后一点光里,他看见水面上漂着个东西,是他下午刚买的新浮漂,此刻正往下沉,沉向那片深不见底的黑。桑树林里的声越来越响,像无数人在鼓掌,又像无数只手在扯动钓鱼线,把他往水深处拉。

他感觉到冰冷的河水漫过了膝盖,漫过了腰,漫过了胸口,王老头的脸在他眼前放大,嘴里的烟蒂掉在他脸上,烫出个水泡。晓梅的红裙子缠上了他的脖子,像条柔软的绞索。老婆的桂花膏香味钻进鼻孔,甜得让人窒息,他甚至能听见她在耳边哼着歌,是晓梅小时候最爱听的摇篮曲。

别......他想喊,却只吐出一串泡泡,泡泡里映出自己扭曲的脸,眼角的疤在水里显得格外清晰,像条游动的鱼。

第二天,有人在河边发现了一只鱼竿,防滑套上还留着深深的指痕,指缝里嵌着点墨绿色的水草。鱼竿旁边,散落着几片带血的桑树叶,和半个摔碎的白瓷碗,碗底沉着半片鱼鳞,在阳光下闪着诡异的光,像只睁着的眼睛。

村里人说,老顾八成是掉河里了。只有王老头的遗孀,躺在病床上突然笑了,含糊地说:他替老王头......把抄网还了......还带了新鱼护......

那天之后,再没人敢去那片桑树林边钓鱼。有晚起的农户说,深夜总能听见河边传来的线轴声,还夹杂着个男人的哭腔,一遍遍地喊:放我走......我再也不钓了......

声音忽远忽近,像在水里泡着,带着化不开的河腥气。有时还会混进个年轻姑娘的笑声,和个老太太的咳嗽声,搅在一起,顺着河水往下淌,淌过下游的浅滩,淌过晓梅红裙子被发现的地方,最后钻进每个在河边钓过鱼的人梦里。

有人说,在梦里看见老顾坐在河边,手里攥着鱼竿,身边站着个穿红裙子的姑娘,远处的水面上漂着个蓝布衫老太太,他们都在笑,眼睛里映着水面上的夜光漂,绿幽幽的,像无数只盯着河岸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