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晚棠把最后一杯茶端进厨房,水汽在窗上留下一道白痕。她没擦,转身打开木箱,取出《立夏桑阴录》的原稿。纸页还带着昨晚写完时的温热感,指尖划过字迹,那行“真味不在形,而在念起之时”依旧清晰。
手机震动,小林发来消息:“视频已上传,播放量在涨。”
她回了个“好”字,抬头看见院门口人影一晃。裴砚提着牛皮纸袋走进来,布鞋踩在青石板上没发出声音。他把袋子放在石桌上,里面是刚取回的茶笺样卡。陈阳跟在后面,手里拿着物料清单,边走边低头核对。
“都准备好了?”江晚棠问。
“茶具打包完毕,运输箱也确认过防震层。”陈阳把清单递过去,“就等你定出发时间。”
小林从屋后绕出来,手里举着相机:“我刚拍了段你写字的镜头,要不要现在剪?”
江晚棠摇头:“先不开剪。我们得换个方向。”
她拉开椅子坐下,三人跟着围过来。阿斑从屋檐跳下,落在她脚边,仰头看了她一眼。
“别人抄包装,抄文案,但他们没法抄我们的根。”她说,“我们要去更远的地方,把真正的东西送出去。”
裴砚点头:“我收到了三封邀请函,苏州下个月有‘江南茶韵·世界对话’展会,主推传统手工茶文化。原计划缓一步,现在可以提前。”
“国际展?”小林睁大眼,“我们要参展?”
“不只是展。”江晚棠说,“我们要让人知道,这茶是怎么来的,是谁在做,为什么这么做。他们能复制形式,但复制不了十年煮同一锅桑叶茶的母亲。”
陈阳皱眉:“可展览展位有限,内容要精简。像这样的故事,讲十分钟都不够。”
“那就别设展台。”她说,“我们在场内设流动茶席,每次限十人入座,我亲自泡‘立夏桑阴茶’,现场讲背后的人。”
小林立刻反应过来:“我可以全程拍摄,记录真实过程,回来做系列短片。”
“茶笺也要带上。”裴砚说,“书坊已经印好第一批五百张,随茶赠送,只送不卖。每人一张,附手写故事梗概。”
陈阳翻开本子记下:“茶具、茶叶、茶席布、录音设备、备用电池……我都列进去。”
“还有语言问题。”小林犹豫了一下,“国外客人听不懂中文,怎么传达情绪?光靠翻译不够。”
江晚棠看着他:“那就学。我们不能指望别人适应我们,我们要学会让他们听得懂。”
当天傍晚,书坊后堂亮起灯。裴砚站在桌前,面前摆着几套不同地区的茶具。他拿起一只日本铁壶:“日本重仪式,动作要慢,注水不能急。欧洲人习惯自由冲泡,不喜欢被讲解。”
他示范了一遍温杯手法:“眼神交流要稳,但不能盯着看。递茶时用双手,表示尊重。”
小林和陈阳坐在下首,一人拿笔记本,一人用手机录音。江晚棠坐在角落,手里握着一杯温水,一句句听着。
“讲《立夏桑阴录》,不用加形容词。”裴砚说,“就说‘有个女人,孩子生病,她每年夏天都在桑树下煮茶,用了十年’。停顿两秒,再问‘你们有没有为谁坚持过一件事?’”
“这样就行?”陈阳问。
“真诚比流畅重要。”裴砚说,“他们不一定懂每个字,但能感觉到语气里的重量。”
第二天清晨,桂语斋后院搭起简易茶席。江晚棠坐到席位上,小林架好相机,陈阳站在对面当听众。
她开始讲:“十年前,桃溪村有个母亲,儿子体弱多病。医生说要清热,她就采桑叶煮茶。第一年用陶罐,第二年换了新锅,第三年灶台塌了,她修好继续煮……”
讲到一半,小林喊停:“语速太快,最后那句‘她怕哪天他又病了’说得太轻,听不出分量。”
江晚棠点头,重新开始。
第三次试讲结束,陈阳开口:“我觉得可以加个动作——说到‘十年’的时候,把手放在茶杯上,停一下。”
她照做了。
裴砚在门外站了一会儿,没进去,只隔着窗看了一会儿。等他们结束,他才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复印件。
“我昨晚把《立夏桑阴录》译成英文初稿。”他说,“不是逐字翻,是按意思重写,保留关键信息。你们看看哪里不合适。”
小林接过看了几分钟:“‘fear of illness returning’这句有点重,改成‘she kept the tea ready, just in case’更好。”
“同意。”陈阳说,“少一点解释,多一点留白。”
江晚棠接过笔,在纸上改了两个词。她把稿子还回去:“就这样定稿。接下来每天练一次,直到自然说出来为止。”
中午过后,物资陆续装箱。陈阳把定制茶具一一包好,贴上标签。小林把相机、三脚架、备用存储卡放进工具箱。裴砚把茶笺清点后装进防水袋,外面再裹一层棉布。
江晚棠回到祖屋,坐在灯下打开木箱。手稿静静躺在里面,新的字迹浮现出来:风起于青萍之末。
她伸手摸了摸纸面,合上盖子。
次日清晨,她背上背包走出门。阿斑蹲在门槛上,没有跟出来。裴砚已在院外等候,手里拎着最后一个包裹。小林和陈阳在路边检查车辆。
“都齐了?”她问。
“齐了。”裴砚说,“只差你。”
车门关上的瞬间,小林打开电脑,导出今日所有练习视频。他新建文件夹,命名为“真实的力量”,点击保存。
陈阳在笔记本最后一页画下一棵桂花树,写下一句话:我们要把家乡的味道,带到别人听得懂的地方。
车子驶出村口,拐上主路。江晚棠望着窗外,远处山雾未散。她把背包放低了些,闭上眼。
裴砚坐在副驾,左手插进袖中,指尖碰到那份《立夏桑阴录》的复印件。纸角平整,字迹清晰。
小林在后座调整相机角度,对准前方道路。镜头里,晨光穿过树梢,落在挡风玻璃上。
陈阳低头看表,七点四十分。他按下计时键,轻声说:
“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