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驶入展馆侧门时,天刚亮。沈知意第一个下车,拍了拍外套上的褶皱。小林从后备箱拿出摄像机,陈阳开始清点物料箱编号。裴砚站在车旁,抬头看了眼展馆外墙的标识牌,没说话。
他们租下的临时工作间在展馆后巷,一间十平米的小屋。墙面刷过白漆,角落摆着一张木桌。陈阳把工具箱放在桌上,打开电源接头。小林架好三脚架,调试镜头角度。沈知意解开背包,取出《立夏桑阴录》的手稿复印件。
“先试一遍。”她说。
茶席很快搭好。陈阳铺上青灰布垫,摆好茶具。沈知意坐到主位,烧水温杯。小林按下录制键,镜头对准她的手。
第一轮讲述按原计划进行。她从母亲采桑叶说起,讲到灶台塌了又修,十年未断。说到最后一句“她怕哪天他又病了”,声音压低。
小林立刻回放视频。画面里,沈知意的眼神落在茶杯上,语气平稳。但当他把进度条拖到三分之二处停下,三人同时皱眉。
“欧洲观众只会记住‘坚持’,不会在意‘成分’。”小林指着屏幕,“你看这里,提到‘活性物质留存率提升百分之十二’的时候,他们的目光就移开了。”
陈阳翻看自己记的笔记:“日本那边不一样。他们听到‘每天同一时间煮茶’就点头,但说‘为爱守候’反而显得轻浮。”
沈知意沉默了几秒。她把讲稿翻到背面,写下两行字:西方重情感动机,东方重行为结果。
“我们不能只讲一个版本。”她说,“同一个故事,要拆成不同的说法。”
裴砚一直坐在窗边。这时他起身,从包里拿出三张卡片。每张上面都写着一段话,字迹工整。
“我昨晚改了译文。”他说,“不是为了准确,是为了让人听进去。”
他展开第一张:“在德国,可以说‘一个人用规律的生活对抗无常’。他们喜欢秩序感,不喜欢煽情。”
第二张:“在日本,加一句‘节气流转,人心不变’。他们习惯把情感藏在季节里。”
第三张:“在法国,开头就说‘这不是药,是她不肯放手的方式’。他们懂温柔的固执。”
沈知意接过卡片,逐字看完。她抬头:“每段控制在九十秒?”
“留十五秒安静。”裴砚说,“让他们自己想。”
小林马上调整拍摄节奏。他把背景音乐换成雨声和风声的混合音轨。陈阳重新画了座位图,改成半圆弧形,减少正面压迫感。
第二次演练开始。
沈知意换了一种语气。她不再强调“治病”,而是说“她不知道有没有用,但她停不下来”。说到“十年”时,她把手轻轻盖在茶杯上,停顿三秒。
小林盯着监视器。这一次,当她说出“just in case”时,画面里的虚拟听众微微前倾。
“这个停顿有效。”他说。
第三次演练针对北欧地区。沈知意发现对方习惯保持距离,不喜欢直接眼神接触。她试着低头奉茶,放下杯子后退半步,不抬头。
裴砚在旁边观察。“像阿斑下雨天的样子。”他说,“不靠近,也不走开。”
沈知意点头。她记住这个动作。
四人围坐桌边整理定稿。沈知意用红笔划掉原稿中所有技术术语。裴砚把三套话术分别抄在不同颜色的卡片上。小林给每段录音标上时间节点。陈阳在物料清单背面画出新版动线图,写上备注:距离不是疏离,是尊重。
夜深了。小屋只剩一盏灯亮着。
沈知意坐在床边,手里捏着改到第三稿的讲稿。窗外城市灯火未熄,玻璃映出她模糊的脸。她没再看手稿,只是把它放进木箱,合上盖子。
裴砚还在灯下检查卡片边缘是否整齐。他一张张摸过纸面,确认没有毛刺。然后他抽出日本场那张,又看了一遍。
小林导出全部录像,新建文件夹,输入名字:听懂的方式。他没剪辑,只在每条视频前打上标签:待调节奏。
陈阳靠墙坐下,把清单摊在膝盖上。他用铅笔在茶席图外围画了一圈虚线,代表安全距离。写完备注后,他合上本子,没再翻动。
屋里很静。只有水壶保温灯偶尔闪一下红光。
第二天展会开门前两小时,沈知意背起包走出房间。走廊灯光冷白。她脚步很轻,走到楼梯口时,裴砚赶上她,递来一个防水袋。
里面是三套话术卡。
她接过,放进外衣内袋。手指碰到纸角,平整坚硬。
小林提着设备箱走在前面,陈阳推着物料车跟上。电梯门打开,四人走进去。
沈知意低头看了眼手表。七点十三分。
电梯开始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