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批茶样到了。
沈知意的手没停,水壶换了一壶又一壶。她把用过的杯子放进消毒盒,重新摆上干净的白瓷杯。人群还在涌动,扫码登记的人排成长队。小林盯着后台数据,手指在平板上滑动。订单数跳到三倍时,他松了口气。
陈阳搬着箱子从外面回来,额头全是汗。他把新茶样放进补货区,抬头看展台前的人流,喊了一声:“再来两箱!”
裴砚站在背景墙边,嗓子已经哑了。他把最后一份宣传册递给一个中年男人,对方接过,点头走了。他低头看了看表,九点四十分。
活动结束是在下午两点。
人群散去后,展区空了下来。陶罐还摆在原位,标签朝外。桌上堆着用过的杯子和湿了的纸巾。阿斑蹲在角落,尾巴卷着爪子,眼睛半闭。
小林坐在折叠椅上,打开平板导出数据。系统卡顿后有三百多人没完成扫码试听,留言区留下一堆零碎信息。他一条条翻,发现最多的是三个词:成分、包装、故事。
“有人问这茶里到底有什么。”小林说,“还有人说包装太复杂,字太多。”
陈阳正清点剩余茶样。他手里拿着一张物流登记单,上面有几行手写备注。他念出来:“她说这茶像妈妈晒的菊花香”“他问我叶子会不会引起过敏”“能不能少印点字,看着舒服些”。
沈知意站在茶桌后,擦干最后一个杯子。她没说话,转身走进帐篷,从包里拿出笔记本。翻开第一页,上面是昨晚在桂花树下写的稿子。纸页边缘有些发黄,字迹清晰。她看了一会儿,合上本子。
“我们得改。”她说。
小林抬头:“现在?卖得这么好,还要改?”
“卖得好不代表没问题。”沈知意把本子放在桌上,“有人喝完想起往事,也有人担心成分不明。茶要安心,才能让人静下来。”
陈阳点头:“确实有几个客户问我草本来源,有没有检测报告。我没准备好答案。”
小林不说话了。他重新打开后台,筛选出所有带“成分”“过敏”“包装”的留言。一共七十六条。其中二十三人明确说希望知道每种原料的作用。
裴砚从展区外走进来。他手里提着布袋,里面是剩下的旧版宣传册。他把袋子放在地上,坐下。
“热度不会一直持续。”他说,“但信任一旦出了问题,就很难补回来。我们不能只听赞美,也要听那些轻声提问。”
小林皱眉:“可现在改包装,之前的印刷不就浪费了?”
“不用全废。”沈知意说,“这一批照常卖。下一周期再调整。”
她走到展台前,拿起一份宣传册。封面字体偏繁,背面密密麻麻写着冲泡方法、节气说明、工艺流程。她翻了几页,放下。
“极简茶,不该用复杂的包装。”
裴砚拿出记录本,翻开:“我建议在二维码链接里加个新页面,叫‘成分溯源’。放采摘实景照片,加上手稿片段,解释每种草本的用途。不讲功效,只讲故事。”
“可以。”小林说,“我今晚就能做页面原型。”
“还有包装。”沈知意说,“文字要减到最少。留茶名、节气、批次号就够了。”
陈阳掏出随身带的记事贴,撕下三张。他分别写下三句话:
“她说这茶像妈妈晒的菊花香”
“他问我叶子会不会引起过敏”
“能不能少印点字,看着舒服些”
他走到操作台前,把纸条贴在最显眼的位置。
小林开始整理音频访问记录。他新建一个文件夹,命名为“第一季·回音集”,设置加密保存。
裴砚站起身,走到帐篷角落,打开账本。他在“研发支出”一栏写下“预留调整预算”。
沈知意回到祖屋时天快黑了。她推开木门,阿斑跟在后面跳上书案。老猫蜷在砚台边,不动了。
她坐下来,打开笔记本。灯光落在纸面上,笔尖悬了一会儿。
她写下了一个字:改。
第二天清晨,小林把“成分溯源”页面初稿发到群里。图片是桃溪村山间晨雾,下面一行字:“清明前三日,采自东南坡向阳处。”
陈阳回复:“照片里的野菊能标个位置吗?”
沈知意回复:“可以。用铅笔记在图边,别打印上去。”
裴砚发来一条消息:“宣传册新版设计先做小样,等反馈确认后再批量。”
沈知意看着手机,退出群聊。她走到桂花树下,打开木箱。手稿还剩三分之一没写完。她抽出一张纸,开始写新的内容。
阿斑趴在砚台边,睡得很沉。
沈知意写完一段,停下笔。她把纸放进木箱,盖上盖子。
风从窗外吹进来,掀动了桌上的笔记本。那页写着“改”的纸被吹起一角。
她没去压。
阳光照进屋子,落在空着的茶杯上。
水壶在炉上烧着,冒出一点白气。
沈知意站起身,走向灶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