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黄河解冻的轰鸣声尚未完全平息,战争的铁蹄便已踏碎了沿岸短暂的宁静。
青州,济北国,卢县。
曹操率领的两万大军,如同一条黑色的巨蟒,沿着济水北岸缓缓推进。军容严整,除了曹操本部的玄色旗帜,还有吕布拨付的、打着不同标识的“协助”部队,以及最引人注目的——五具被厚重油布严密覆盖、由健牛牵引的庞然大物。车轮碾过尚未完全解冻的土地,留下深深的辙印,沉闷的滚动声仿佛碾压在守军的心头。
卢县城头,袁谭麾下的督尉扶垛远眺,手心冰凉。他麾下五千兵马,已是卢县能动用的全部力量。“弓弩手就位!滚木礌石抬上城头!快!”他嘶声下令,试图用忙碌掩盖不安。城外,曹军有条不紊地扎下大营,栅栏、壕沟、望楼迅速立起,那份沉稳中透出的自信,比直接的呐喊更令人心悸。
次日拂晓,薄雾未散。曹军营门轰然洞开,数千步卒组成数个严密的方阵,大盾如墙,长矛如林,踩着鼓点,稳步推向城墙。城头立刻箭如飞蝗,钉在盾牌上笃笃作响,偶有箭矢穿过缝隙,带起闷哼与血花。曹军阵中弓弩手随即还击,箭矢带着尖锐的呼啸掠上城头,双方在百步距离上展开了残酷的对射,不断有人影从城堞后栽落。
就在守军注意力被正面牢牢吸引,督尉大声呼喝调配兵力填补缺口时,曹操中军处,一面赤红旗帜猛地挥下。
阵前那五具蒙着油布的巨物旁,早已准备多时的力士们齐声怒吼,奋力扯开覆盖!
“哗——”
狰狞的木质骨架和令人望而生畏的配重箱暴露在天光下,阳光在冰冷的金属构件上反射出寒光。
“那……那是什么怪物?!”
“从未见过如此巨大的投石车!”
城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恐慌如同涟漪般扩散。
操作“破城礌”的力士皆是精选的彪形大汉,训练有素。装填手将一枚需要两人合抱的浑圆石弹推入皮兜,绞盘手喊着号子,手臂肌肉虬结,将沉重的配重箱一寸寸提升至预定高度,巨大的铁制卡榫“咔嚓”一声扣死。整个过程流畅而沉默,带着一种仪式般的冷酷。
曹操端坐于中军旗下,远远望着那具指向城墙的“破城礌”,眼神深邃。这是他第一次在实战中动用此物。
“目标,城门楼左侧五十步,墙段。”他声音平静,却不容置疑。
令旗再挥!
一名力士抡起大锤,狠狠砸向卡榫!
“铛!轰——!!!”
一声难以形容的巨响猛然爆发!仿佛天边闷雷在耳边炸开,大地都随之震颤!沉重的配重箱以雷霆万钧之势坠落,巨大的动能通过复杂杠杆传递,那根远超寻常的抛射臂猛地扬起,划破空气发出骇人的呜咽!
城头守军只看见一个模糊的黑影急速放大!
“砰——!!!”
石弹结结实实砸在包砖城墙的中段!撞击的瞬间,砖石不是碎裂,而是如同被巨锤砸中的陶器般轰然炸开!无数碎片混合着烟尘呈放射状喷溅!整个城墙段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被击中的地方出现了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凹坑,上方的女墙垛口完全坍塌,碎裂的砖块雨点般落下,砸得躲在后面的守军头破血流,惨叫连连。
一片死寂。
只有石弹深嵌墙体、碎砖滑落的簌簌声,以及远处伤兵压抑的呻吟。
所有守军,包括督尉本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那处仿佛被洪荒巨兽啃了一口的城墙,脸上血色尽褪。他们赖以生存的坚墙,在此等威力面前,显得如此脆弱。
曹操冰冷的声音打破了寂静,穿透战场:“继续。覆盖射击。”
黄河,黎阳对岸。
徐晃的三万大军沿河布阵,营垒连绵,旌旗招展,几欲遮天。岸边,数百艘征调来的大小船只密密麻麻,士兵们正将更多的木板、浮囊推入水中,呼喊声、战鼓声、号角声交织成一片喧嚣的战争之音,直冲对岸。
黎阳城头,颜良按刀而立,玄甲在春日下泛着冷光。他凝视对岸,面色沉稳。副将有些焦急:“将军,观其阵势,怕是真的要大举渡河!是否先派兵半渡而击?”
颜良缓缓摇头,声如金石:“徐公明用兵稳慎,此般大张旗鼓,虚虚实实。传我将令:各部谨守岗位,床弩上弦,投石备弹,滚木火油齐备。无我号令,擅出城者斩!我军倚黄河天险,深沟高垒,彼纵有十万兵,渡河亦是送死!他要擂鼓,便让他擂;他要架船,便让他架。我自岿然不动,看他能耗到几时!”
对岸,徐晃立马高坡,遥望黎阳城头严整的守备和纹丝不动的旗帜,嘴角微微勾起一抹笑意。“颜良果然名不虚传,沉得住气。传令:前军每日定时擂鼓佯攻,夜间增派火把巡逻,多派小舟夜探浅滩。记住,声势要大,接战要慎,我们的任务,是让他觉得如芒在背,不敢东顾!”
太行,井陉口外。
崎岖的山道前,张绣的并州军正在伐木取石,叮叮当当的敲打声在山谷间回荡。新制的云梯、简陋的冲车、巨大的盾牌被陆续推出,排列阵前,一副即将强攻的架势。山中雾气氤氲,为这支军队增添了几分神秘与压迫感。
井陉关隘之上,“张”字大旗在山风中猎猎作响。张合手按城墙,目光如电,扫视着关下敌军的每一个调动。他身边,滚木礌石堆积如山,弓弩手隐于垛口之后,寂静中潜藏着杀机。
“将军,敌军打造器械已有多日,是否派锐卒出关,焚其器械,挫其锐气?”一副将请战。
张合目光依旧盯着山下,缓缓道:“张绣非鲁莽之辈,此乃示形于我,欲激我出关野战。井陉天险,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彼造器械,正说明其无力速克。传令各隘口:加固工事,多备火油,增设暗哨,严防敌军寻小径渗透。任他山下鼓噪,我自凭险固守,看他有多少粮草与我空耗!”
冀州,魏郡腹地。
晨雾如纱,笼罩着刚刚返青的田野。一支骑兵如同融入雾中的幽灵,马蹄包裹着厚布,只有轻微的沙沙声。为首将领白马银枪,目光锐利如鹰,正是赵云。
“将军,前方十里,桑林旁,发现敌军新建粮仓,守军约五百,有木栅,无深壕。”斥候低声回报,口鼻间呼出白气。
赵云微微颔首,丹凤眼中寒芒闪动:“河北军将粮仓设于此处,必是为前线转运。传令:一队、二队随我自东侧桑林迂回,直插其侧;三队绕至西面,听到号角,即刻以火箭覆盖粮囤。记住,焚粮为上,驱散守军即可,不得恋战,号角一响,全员向西北峪口撤离!”
“诺!”身边几个队率低声应命,眼中闪烁着同样的冷静与战意。
龙骧营骑兵瞬间分为两股,融入雾霭与地形之中。不过一刻钟,赵云已率部悄然潜至粮仓东侧木栅外。栅内守军刚刚换岗,炊烟袅袅,尚未觉察死神的临近。
“呜——”
低沉而凌厉的号角声陡然划破清晨的宁静!
“杀!”赵云银枪前指,一马当先,白马如龙,瞬间撞开并不牢固的木栅!身后骑兵如决堤洪水汹涌而入。
几乎同时,西面箭如飞蝗,且多半带着燃烧的油布,精准地落向那些堆积如山的粮草囤!
“敌袭!是骑兵!”
“救火!快救火!”
守军猝不及防,瞬间大乱。有人试图组织抵抗,但在龙骧营精骑迅捷如风的冲杀和精准的箭雨下,很快溃散。粮囤接连燃起熊熊大火,黑烟滚滚冲天,在晨曦中格外刺目。
赵云在混乱的营地中冲杀一个来回,眼见火势已起,守军溃不成军,毫不贪功,长枪一举:“撤!”
骑兵们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拨转马头,抛下混乱与火焰,向着预定的峪口方向疾驰而去,很快便消失在田野与远山之间,只留下身后冲天烈焰、滚滚浓烟,以及无数绝望的呼喊和救火声。
烽火,在河北与青州的边境,在黄河两岸,在太行隘口,在平原腹地,几乎同时被点燃,以不同的方式,奏响了战争残酷而浩大的序曲。吕布精心编织的巨网,已然开始收紧,每一根丝线都绷紧到了极致,勒向猎物最脆弱的关节。河北的春天,在刀兵与烽烟中,注定血色弥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