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五年的春天,是在黄河冰裂的轰鸣与战马蹄铁的脆响中真正到来的。许都大将军行辕的正厅,门窗紧闭,却锁不住那几乎凝成实质的肃杀与决断。巨大的沙盘上,河北、青州的山川河流纤毫毕现,插满的各色小旗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吕布一身玄色常服,背对众人,目光如炬,钉在沙盘青州与冀州交界处。他的声音不高,却在静谧的厅堂内字字清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孟德兄。”
曹操闻声,上前半步。他已换上一身便于行动的戎装,只是未着甲胄,面容清减,眼神却洗去了许都困守时的颓唐,锐利如重新磨洗过的古剑。他拱手,姿态放得极低,语气却沉毅如铁:“操在。青州之事,大将军尽可交付。”
吕布转身,目光扫过曹操,微微颔首,随即落在沙盘青州方位:“给你两万兵。一万是我并州老卒,善攻坚阵;另一万,是整编后的兖豫劲卒,熟悉地理。张辽坐镇许都,你的粮道、军械,若有半分迟滞,我拿他是问。”他顿了顿,手指在沙盘上轻轻一叩,“此外,拨你‘破城礌’五具,连同操作力士、维护工匠,一应俱全。”
“破城礌”三字一出,厅内似乎连呼吸都滞了一瞬。曹操眼角微微一跳,他见识过那东西在试射场上的威力,自然明白这五具大杀器意味着什么——是摧城拔寨的保障,也是吕布对他此战必须速胜的无声催促。
“操,必不负大将军重托。”曹操再次躬身,一字一句,“袁谭首级,或青州印信,必取其一呈上。”
“好。”吕布不再多言,目光如鹰隼般转向沙盘上更广阔的河北,“袁尚稚子,不足为虑,然河北地广兵多,颜良、文丑、张合皆非庸才,田丰、沮授亦多智谋,困兽之斗,不可不防。”他看向一直垂目似在养神的贾诩,“文和,依计行事,细说与诸将听。”
贾诩这才缓缓抬眼,枯瘦的手指探出袖袍,指尖点向河内郡:“徐晃将军。”
“末将在!”徐晃甲胄铿锵。
“你领本部三万,出河内,不必惜力,大张旗鼓,直逼魏郡、阳平。多树旌旗,昼夜鼓噪,做出我大军主力欲在此强渡黄河、直扑邺城之态。颜良、文丑二人,性情刚猛,尤好野战,你要做的,就是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却又不敢真个离开黄河防线。将他们,还有他们麾下最精锐的河北军,给我牢牢钉死在黎阳、白马一线,寸步不得东移。”贾诩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将最艰巨的牵制任务交代得清清楚楚。
徐晃浓眉一扬,抱拳领命:“晃明白!定让颜良、文丑无暇他顾!”
贾诩手指西移,落在太行山险要处:“张绣将军。”
张绣肃然:“末将在!”
“你自晋阳东出,主攻井陉,另分偏师佯动滏口陉。不必强求破关,但要做出倾力攻关、志在必得之势。多遣斥候,广布疑兵,将‘吕布欲出太行,截断河北归路’的风声,给我吹到张合耳朵里去。张合用兵谨慎,善守如山,你的任务,就是让他觉得处处皆险,不敢分一兵一卒南下或东援。”贾诩的策略,针对的是河北西面支柱的性格。
张绣深吸一口气:“绣领命!必使张合如临深渊,不敢妄动。”
最后,贾诩的手指在广袤的冀州平原上划过一道虚影:“赵云将军。”
赵云银甲白袍,越众而出,声音清越:“云在此!”
“龙骧营全部予你。不给你固定目标,不要求你攻城拔寨。你的战场,在这里,”贾诩的手掌虚按在沙盘冀州腹地,“袁尚的后院。粮道、驿站、屯田、坞堡……何处松懈,何处便是你的目标。焚其粮草,断其消息,扰其民心。我要袁尚在邺城,日夜听到后方告急的烽火,首尾难顾,寝食难安。记住,快如风,烈如火,动如雷霆,去如逝水。”
赵云眼中精光一闪,仿佛已看到千里奔袭的征途,抱拳应诺:“云,必不负军师所托!”
三路大军,牵制西、南,搅乱腹心,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罩向河北。目标明确:为曹操在青州的主攻,创造最孤立、最有利的环境。
部署完北方,吕布看向一直沉默旁听的荀攸:“公达,南线不可不虑。刘表老迈,经前番震慑,鼠胆已破,称臣纳贡,暂且无忧。然江东孙策,鹰视狼顾,周瑜多智,未必甘于寂寞。”
荀攸会意,上前一步,语速平稳却条理分明:“大将军放心。攸已与文远将军(张辽)议定,豫州、徐州南部各隘口,增派三成斥候,日夜巡弋。甘宁将军的横江营,即日沿汝水、颍水南下操演,战船旌旗,务使对岸清晰可见。此为一慑。”他稍作停顿,“二则,李肃日前报,与江东的盐帛贸易,照常进行,且价格可略予优惠。孙策若要扩军备战,离不开钱财物资。一边是江上战船游弋,一边是手中商路畅通,利害交织,方是羁縻之道。”
吕布点头,此一手硬一手软,正是贾诩和他一贯的风格。荀攸执行得滴水不漏。
“另,”荀攸补充,“徐州陈登处来信,言地方渐稳,今春垦荒超出预期,可额外筹措军粮五万石,不日即可北运。”
万事俱备,只待令下。吕布走回主位,目光扫过厅中每一位将领——沉稳的徐晃,桀骜的张绣,锐利的赵云,深沉中带着破釜沉舟之气的曹操,还有谋算深远的贾诩、荀攸。他最终看向门外渐暖的春日阳光,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春雷炸响在厅堂:
“此战,不为方寸之地,乃为平定北疆,廓清宇内之始!诸君,各依其策,奋勇向前!待功成之日,山河为证,吕某绝不吝公侯之赏,青史之名!”
“愿为大将军效死!!”咆哮般的应和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冲破了门窗的阻隔,在许都的上空回荡。
曹操不再多言,向吕布及贾诩等人重重一揖,转身大步离去,背影决绝。徐晃、张绣、赵云亦各自领了令符兵符,鱼贯而出,调兵遣将。
沉寂一冬的中原大地,筋骨开始舒展,却被更沉重、更密集的战鼓与马蹄声唤醒。这一次,节奏快慢,刀锋所向,尽在许都那位已悄然握住天下权柄的大将军掌中。春雷滚动于云层之上,一场决定北方命运、乃至天下格局的暴雨,已然倾盆在即。南方的孙策与荆州的刘表,几乎同时收到了北方大军异动的模糊情报,各自对坐,望着墙上舆图,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