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都,司空府的书房内,那冰鉴融化的水滴声,此刻听来不再是解闷的闲音,而是催命的倒计时。
曹操坐在那里,身形依旧挺直,但紧握着几份最新军报的手指,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平日里深邃难测的眼眸,此刻积郁着化不开的阴云,以及一丝被逼到绝境的野兽般的凶光。
“定颖……丢了。”他将那封染着虚拟烟尘气的军报轻轻放在案几上,声音沙哑,像是在陈述一个荒诞的事实,“一夜,仅仅一夜。高顺……陷阵营……”
程昱猛地站起身,花白的胡须因激动而颤抖:“吕布匹夫!安敢如此!主公,必须立刻发兵救援汝南!若让其在汝南站稳脚跟,则颍川危矣,许都危矣!”
荀彧的脸色比往日更加苍白,他按住程昱的手臂,声音虽轻却带着千斤重量:“仲德(程昱字)公,稍安。此刻发兵,援军未至汝南,曹仁将军那边若被张辽趁虚而入,则局面崩坏更快!汝南已失其西,当务之急,是稳住颍川防线,确保许都无虞!”
“无虞?如何无虞!”程昱甩开荀彧的手,指着地图上汝南的位置,“吕布拿下定颖,下一步必然是征羌、灈阳,与那甘宁水贼汇合,彻底切断我豫州与颍川的联系!届时颍川成了孤城,粮草断绝,不战自溃!文若,你难道要坐视吕布将我等逐一蚕食吗?!”
两人争执不下,书房内的气氛如同即将爆炸的火药桶。
一直闭目假寐的郭嘉,在一片争吵声中,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咳嗽似乎更重了些,但眼神却亮得吓人,如同暗夜中的鬼火。他没有看争吵的程昱和荀彧,而是直接望向主位上的曹操。
“明公,”郭嘉的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吕布此招,狠、准、快。其意在速战,意在打通南阳,意在使我首尾难顾。我等……已慢了一步。”
曹操的目光倏地盯住郭嘉,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浮木:“奉孝,计将安出?”
郭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手指艰难地抬起,点在地图上两个地方。
“其一,颍川,不能动,反而要‘示强’。”他看向曹操,“请明公即刻手书一封,以最严厉之词命令曹仁将军,无论汝南局势如何恶化,哪怕吕布兵临许都城下,他也必须给我钉死在颍川,寸土不让!同时,可散布流言,称我军已在陈留、梁国集结重兵,不日即将南下,与曹仁内外夹击张辽!”
这是虚张声势,是绝望下的豪赌,赌张辽和吕布会因这“可能存在”的援军而有所忌惮,为颍川争取更多时间。
“其二,”郭嘉的手指移到汝南郡的东南角,那里是灈阳、吴房等地,尚未被吕布兵锋直接波及,但也岌岌可危,“这些地方,守是守不住了。传令剩余守军,不必死守城池,化整为零,退入山林、乡野,联合地方豪强坞堡,袭扰吕布粮道,打击其小股部队,让其不得安宁!他要地盘,就给他一块处处烽烟、不得安生的地盘!”
这是焦土战术,是毒计。用地方上的混乱和游击,来拖延、消耗吕布消化汝南的速度和精力。
曹操眼中光芒闪烁,迅速权衡着郭嘉的提议。这无疑是目前代价最小,也可能最有效的应对方式。放弃部分领土,换取时间和空间上的喘息。
“那……刘备呢?”荀彧突然问道,脸上带着深深的忧虑,“我等前日才去信于他,若此刻便放弃汝南大部,他即便有意出兵,又该如何自处?岂非将他置于吕布兵锋之下,任其宰割?”
这也是一个关键问题。刘备若因此被吕布顺手剿灭,那曹操不仅失去一个可能牵制吕布的棋子,更会在道义上遭受重创。
郭嘉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看向曹操:“明公,还记得给刘备的信中,最后一句吗?”
曹操微微一愣,随即想起——“书短意长,成败之机,在于公之一念。”
郭嘉轻声道:“我等给了他机会,也给了他风险。如何抉择,是他刘玄德自己的事。若他真有枭雄之姿,此刻便不应想着依靠任何人,而是该想着,如何在这乱局中,火中取栗,为自己谋得一线生机。他若动了,无论成败,都能为我分担压力;他若不动,或因此被吕布所灭,那也是他命该如此,于我……并无实质损失。”
书房内再次陷入死寂。郭嘉的算计,冰冷而残酷,将一切都视为可以利用的棋子,包括刘备的性命和野心。
曹操沉默良久,终于缓缓站起身。他脸上的疲惫与挣扎尽数敛去,重新变回那个杀伐决断的枭雄。
“就依奉孝之计!”他声音斩钉截铁,“传令曹仁,固守待援,敢言退者,斩!传令汝南诸县,依计行事,袭扰吕布后方!”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虚空处,仿佛能看到那个在南阳策马扬鞭的身影。
“吕布想要汝南,可以。但我要他得到的,是一个处处荆棘、血流不止的汝南!想要一口吞下,就看他的胃口,够不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