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绣昏昏沉沉,象个木偶似地又一次跪下,冲着草木堂叩下了第五百零九个响头,起身时明显可见额头上一片青肿。
“等一等,头未触地呢,这个不做数。”执事毫不留情地说道。
苏绣又累又饿,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干脆杀了我得了。”
“那不行,我们药王谷从不杀生,可以看着你死,但决不会动手杀你。”执事一脸冷酷。
这时女弟子从草木堂里走了出来,执事问道:“如何?”
女弟子看了苏绣一眼,不吱声,只说要端药去。
“端药?那就是说,阿锦醒了?她醒了!”
苏绣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冲着草木堂连叩三个头。
“这三个响头可以不算,我另加的,感谢掌门救命之恩。”
“你别高兴得太早。”执事道,“醒是醒了,可活不活得下来,还另说,你没听说过回光返照吗?”
“阿锦命硬,只要她醒了,就一定能活下来。”苏绣信心十足。
执事似笑非笑:“那你猜猜看,云中锦知道真相以后,会怎么对你?”
苏绣的脸煞地变得灰白,再次瘫坐于地。
“其实,你明明知道,云中锦死了,对你是最有利的。可她要是活了,你的死路可就不远了。”
执事凑过了苏绣的耳旁轻声念叨,“有时候,同死容易,可想要同生,难。你觉得,在她心里,律法重还是你重?她会放过你吗?凭你的本事,拿下皇帝身边的人都不在话下,可唯独云中锦,是你拿不定的人。”
执事的话,戳中了苏绣内心最不愿意承认的弱点,呆想了半晌,方才说道,“我与阿锦自幼相识相知,姐妹情深,没有谁拿定谁一说。再则,我又没做过什么有违律法之事,身正不怕影子斜,怎么可能面对死路?又有什么让她放不放过我的?”
“做没做过什么,相信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别着装着装着,到最后把自己也给骗了,还真以为自己是救苦救难的苏菩萨了,你说呢?”执事的眼中满是嘲讽。
“我苏绣向来做人明明白白,来去爽直,菩萨是我为百姓做实事做出来的,又不是装出来的。百姓的心里都有一杆称,我所做的一切,他们都看在眼里,我若如你说的那么不堪,百姓又怎能给予我菩萨的美称?”苏绣理直气壮道。
“百姓实心眼容易被你糊弄罢了。可你扪心自问,施舍一点小恩小惠就能掩盖你做过的大奸大恶吗?”
执事的嘲讽变成了愤怒,高声质问。
“我没有做过恶,何来的掩盖?我倾尽漕帮的粮仓救济百姓,已是我力所能及的了,没有对不起任何人。”
苏绣的声音高过执事,仿佛是说给草木堂里的云中锦听的。
“没有对不起任何人?那我家掌门是怎么死的?你在这里磕头又是为什么?”执事的眼中带泪,其他弟子亦掩面哭泣。
苏绣的气焰一下子瘪了下来,喃喃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远之哥哥,他死的那么惨烈,我心里比谁都难过。可那只是个意外,我也不想发生那样的事的,我也想不到远之哥哥他会自己……”
“如果不是你引诱着掌门去完成什么狗屁的灭虫大计,他怎么会越陷越深?他为你日夜绸缪殚精竭虑,可你,带给他的是灭顶之灾,你的良心何在?”
“我知道远之哥哥一直都在帮我,但灭虫也是他一直想做的。灭虫大计并不仅仅是为我漕帮,还有段遥的仇。难道药王谷不该为段遥报仇吗?难道远之哥哥就不想为亲妹妹报仇吗?大家都有私心,就不要把过错全推到我一个人的身上。”
“你到现在还如此强词夺理为自己狡辩。”执事死死盯着苏绣的眼睛,“如果你不瞒着掌门私下养窫窳的事,他又怎么会陷入到进退两难的境地,万不得以才以身饲兽?”
苏绣心虚地避开了执事的眼睛,但仍嘴硬道,“本来他没有必要这样,明明知道窫窳一天最多只吃一个人,随便就可以……”
“住嘴。”执事恨声道,“掌门心地善良醇厚,他怎么可能眼见着窫窳祸害百姓?当他得知你私养窫窳,他的心中有多么痛苦多么绝望,你知道吗?”
“我只是……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对付秘宗,为段遥报仇。毕竟,阿遥是来给我阿爹送药,才遭遇的不测。”苏绣嘟囔道。
“你休得再诡辩,你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为了壮大你的漕帮而已。从一开始,掌门就不该被你迷惑出山帮你。他心慈,总是顾念师叔的情义,就被你轻易拿捏了,结果把自己断送在你的手里。”
“对于你来说,他只是一个可以利用的工具而已,可对于我们,他既是药王谷的灵魂,亦是我们的好兄长,知道为什么两个多月过去了,药王谷的每一个人都仍然重孝在身吗?失去掌门,是我们整个药王谷的痛,这种痛,你能明白吗?你不懂!”
执事悲愤交加,拽住了苏绣的双肩使劲摇晃,恶声道,“苏绣,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永远。”
“药王谷弟子永远不原谅。”弟子们跟着说道。
苏绣于不知觉中打了一个寒颤,却又有意识瞄了一眼草木堂。
不知道云中锦是不是真的已经醒来,也不知道她是否能听到门外的这些嘈杂之声,更不知道,新任掌门段醒之会不会把这一切都告诉她?
打从心底里,她还是担心云中锦听到这些,尤其是她私藏豢养窫窳的事,云中锦知道了一定会跟她没完。
执事看出了她的担忧,抹去眼中泪,冷笑了一声,问道,“这个头,你还磕不磕?”
苏绣醒了醒神。
“磕。我豁出去了,只要阿锦能活蹦乱跳地走出草木堂,这个头我一定磕到底。”
说着,头手脚贴地,又是一个深深的响头,额头青肿处触地渗出血来,疼得她龇牙咧嘴,撑着地许久才爬起身来。
“五百零九。”执事与弟子们齐声数数,且故意喊得很大声。
苏绣踉跄了一下,咬着牙站稳了,额头上的血流到了嘴边,她舔了舔,伴着一股子苦涩一同咽了下去。
随着一次次站起跪下叩响一个个响头,在执事与药王谷弟子的齐声数数中,六年的光阴,从她的眼前一一掠过。
执事说的没有错,以苏绣眼下的势力,手眼可通天,唯独拿不定云中锦。
偏偏此番奉旨办案的又是云中锦,软硬不吃的,带着从前对她的怀疑,又死活揪着苏络这条线不放。
她活着,对于苏绣来说,就是最大的障碍。
“哎,阿锦,你可真是我的冤家对头。”
又一个响头磕下去,苏绣心中沉渣泛起,深深地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