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既然是虎,便都不是省油的灯。
一直以来,消灭秘宗,使漕帮独霸一方,是苏绣的宏图大愿,并且誓言不惜一切代价。
六年前,她就想要借云中锦之手灭掉虫爷,可惜云中锦不好糊弄,她是气得连云中锦回京都不愿意露脸,只在城楼上默默送她离开。
辗转反侧苦思冥想了一夜之后,她来到了药王谷。
“我已经得罪了秘宗,若不灭了这只虫,恐怕后患无穷。远之哥哥,你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我和那只臭虫单打独斗吧?搞不好,我会被毒虫蛰死。”
段远之埋头侍弄着兰花,沉默不语。
“远之哥哥,你忘记阿遥了吗?”
苏绣见段远之一副云淡风轻无意掺合的样子,便有意提起了段遥。
果然,段远之浑身一震,一朵兰花苞被折断。
“不是个好兆头。”段远之叹了一声。
“好漂亮的一朵兰花苞,原本应该迎风绽放的,可惜生生被人摧残折损性命,就象阿遥。”
见段远之有所反应,苏绣又进而说道。
“九阴船确认就是秘宗的,阿遥就是被秘宗所害。这个仇,远之哥哥,你不报了吗?阿遥可是你的亲妹妹。”
“话虽然如此,可那只虫有百足,想要灭他,谈何容易?”
“我记得从前阿爹跟我说过,远之哥哥自幼聪慧,足智多谋,只要肯下功夫,就没有达不成的目的。远之哥哥,你若肯帮我,也无需你抛头露面,就在药王谷里眼观八方,我遇着难事时,随时来向哥哥讨教,你说好不好?”
段远之未置可否,只是想了想,说道:“灭虫,首先一个字,忍。”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象当初侯一春那样,对秘宗处处隐忍退让,缩头乌龟似地忍个几十年毫无建树?那我可忍不了。”
“不忍不行。”段远之一边细心侍弄着兰花,慢声慢气说道。
“以你目前的实力,单打独斗断然打不赢秘宗,就算你的漕帮与我药王谷联手,亦难以与之抗衡。因为秘宗不仅仅是秘宗,还有其背后强大的保护伞,在为他撑着一片不受律法管制的天地。”
“你眼下才刚刚接手漕帮,对内,尚隐藏着侯一春的势力,对外,还没有达到官府为你撑腰的实力。这个时候贸贸然与秘宗公开叫板,非但灭不了对方,反而会使自己陷于被吞并的危险境地当中。”
“我理解你不满足于接手侯一春的那点家当,急于扩张漕帮建立自己的功业,但是,你太冒进了,这是兵家之大忌。”
“就象此番你想借云中锦之手消灭秘宗的做法,最是要不得的,一则正如你所说的,算是已经得罪了秘宗。二则,让云中锦也对你起了戒心,可谓得不偿失。不,你是一点好处都没有得到,完完全全只有失。”
“那我到底该如何?”苏绣耐着性子听了半晌,问道。
“你可想过,山羊看到对面山崖上的青草,为何不进反而后退?”段远之问道。
“那是因为只有后退它才能跳得更远,否则它就掉到山崖下去一命呜呼了。”
“正是如此。唯有后退,它才能跃得更高更远,才能到达对面那座它想去的山崖,吃到那里丰美的青草。”
苏绣想了想,说道,“远之哥哥,你说来说去,不就还是让我忍让我往后退呗,问题是,侯一春忍了那么久,还不是照样没什么用?”
“这正是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的重点。”段远之正色道。
“侯一春不是个傻子,他有胆识也有头脑,懂得山羊吃草的道理,但他最要命的弱点,就是他的儿子侯荣。”
提起侯荣,苏绣的右眼皮子禁不住跳了一下,下意识地抚了抚腰间的撬刀。
侯荣的死,其实并不久远,但对于她来说,又恍如隔世一般,不提起,似乎都已经忘记了。
“侯荣,正象此时的你一样,急于在世人面前宣示自己的能力,却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不足之处,凿沉秘宗的船就等于公然与秘宗叫板,其结果就只有一个,那就是连同他的老子一起坠入山崖,万劫不复。”
“侯一春的覆灭,难道不是苏绣我横空出世?”苏绣笑道。
“侯一春的覆灭,你联合我利用了秘宗,也借了云中锦的手。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又何尝不是秘宗借你之手灭了侯一春?同时,云中锦也因此与你产生了嫌隙。所以,每当你想利用他人的时候,就首先要想清楚,自己有没有被反利用的价值和机会。”
苏绣怔了怔,点头道,“好象是这么个理儿。”
“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不能改变自己冲动的个性,总在没有深思熟虑再三权衡各种利弊的情况下就贸然行动,我敢保证,你不用象侯一春那样忍几十年,而是会象他一样,顷刻之间便会坠入万丈深渊,秘宗也绝不会给你翻身的机会。”
段远之继续说道,“非我危言耸听,你既然已经上了这条船,就要知道,前头没有风平浪静,迎接你的只有惊涛骇浪。”
苏绣坐在草木堂里,连喝了两盏茶之后,放下茶盏,定定地望着段远之。
“我想好了,走船的人从来没有半道上下船的,我既然上了这条船,就断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就算是惊涛骇浪我也要闯过去,只要对岸,有我要的珍宝。”
段远之点了点头。
“好。那我便告诉你两个字,让利。”
“什么?这不成!”
苏绣跳了起来,喊得那个大声,把段远之都逗笑了。
向来精于算计,一文一厘都得往手心里抠的主儿,让她给出去,那岂不是要她的命?
“我记得,你曾经给过甄有德多少银子,还答应他多少分成来着?不花本钱,就赚不到钱,不让利,就没人跟你做生意,这个道理你懂得。”
“这你也知道?”苏绣诧异道。
段远之笑而不语。
“道理我当然懂。”苏绣嘟囔道,“我还把阿弟的前程都押进去,送到甄有德的身边当师爷去了呢,为的就是以后捞回更大的前程。”
“嗯。”段远之又点了点头,“这一步虽然令人不齿,但也算是走对了。”
“不齿便不齿吧,我不在乎。”苏绣满不在乎道,“从前那种处处受人欺负毫无尊严的日子,那才叫不齿,我可不想再让姐姐和阿弟过那种日子了,那样的话,就太对不起阿爹。”
苏绣仰了仰头道,“可我不能光坐着忍站着给出去,别的什么也不干吧?”
“这便有三个字,蹭大伞。”
“蹭谁的伞?”苏绣顿时莫名兴奋。
“那自然是秘宗的伞,且不要小伞,必须是大伞。秘宗背后的靠山何其强大,你要做的就是默不作声地凑过去,把你的利全数让出去,只要有利可图,大伞不会在意伞底下多蹭个人的。”
“可我怎么能知道秘宗的大伞?”
“秘宗不是一直低调行事,窝在海岛上轻易不露头吗?把他们逼出来,顺着他们的小伞层层往上找,大伞自然就不难发现了。”
“道理我懂,可,怎么把他们逼出来?”
“每隔一段时候秘宗都有二、三十大海船出港,你道他们运的是什么?海鲜吗?”段远之问道。
“难道不是海鲜?”苏绣有些摸不着头脑。
段远之摇了摇头,“不,那是盐,一船一船运往北方去。那是白花花的盐,亦是白花花的银子。”
“可盐场是官家的,运盐需有官府的盐引。”苏绣忽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这便是秘宗背后的伞给他们行的方便,也我将要蹭上去的那把伞。”
“不错,孺子可教。”段远之笑道。
“那,远之哥哥算是答应帮我了?”苏绣乘机问道。
“行事不可鲁莽,任何事不得隐瞒,一切听从我的安排。”段远之冷声道。
“好,我忍,我让利,我蹭大伞。我全听远之哥哥的。只要哥哥帮我,便已是成功了一半,我在此先给哥哥磕个头。”
苏绣说着便跪下,趴嗒一声一叩到底,再直身朝段远之揖了一礼,转身走出草木堂。
一直默默守在一旁的段醒之与执事走上前来。
“掌门,苏绣惯用这一套借刀杀人的把戏,借云中锦的手灭秘宗不成,这回又想借我们药王谷去灭秘宗,掌门切不可受她的蛊惑。”执事说道。
“我知道,”段远之道。
“可是,哥,我们真的决定要去趟这滩浑水吗?”
“记住,是我决定要趟这滩浑水,不是我们。”段远之说道,“药王谷从不涉凡尘事,但我不能,因为,阿遥的仇,必须报。”
“要报仇,要灭虫,便有违药王谷的宗义,我不能让整个药王谷陷于不忠不义。醒之,从今天起,你便是药王谷的掌门,就不要再想报仇的事,一切交给我一人去承担即可。”
“哥……”
“掌门!”
段醒之与执事齐声惊呼。
“不必再说。我已经决定了。”
段远之的声音苍凉,而目光坚定。
段醒之明白,哥哥的主意已定,他无法改变也阻止不了,无限担忧袭上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