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屋里的樟木香混着药气,林英望着陈默发红的眼尾,忽然想起三天前他在空间里说的那句话——“你要活着,我拿命换“。
此刻她的指尖还残留着他昨夜握过的温度,可喉间腥甜翻涌,每说一个字都像在嚼碎冰碴:“今年的春泥汤,可以量产了。“
红线姑刚捡回的药碗“当啷“撞在青石上,褐色药汁溅到她靛蓝围裙上,晕开个心灯草般的深褐圈,气味微苦中带涩,像焦枯的根须在火上轻烤。
老绣娘颤巍巍去扶林英的肩,枯瘦的手在发抖:“姑娘,你才刚醒透......那药种可是拿半条命换的,怎就急成这样?“她眼角的皱纹里凝着水光,像是要把所有的心疼都揉进这声劝里。
指尖触到林英手臂时,竟觉出一层黏腻冷汗,如寒露渗入棉布。
林英的指甲掐进掌心,重生以来最清晰的虚弱感漫上来——玉核正在愈合,可新生的灵纹撕裂旧伤,每一次心跳都牵动骨髓,像有细针顺着血脉游走,刺得她牙关打颤。
她咬住下唇,尝到一丝铁锈味,那是舌尖被自己咬破的血。
但她望着窗外,冰河裂开的缝隙已从丈许蔓延到半里,春雷震得屋檐雪块簌簌落,远处山脊传来积雪崩塌的闷响。
风卷着雪粒拍打窗纸,沙沙如虫啮。
突然,她脑中浮现空间里那朵金心银瓣的花——花开一瞬,莲子若不在寒潭水未凝前种下,药性便要随着春寒散进风里。
“正因拿命换的,才不能浪费。“她撑着床沿坐起,冷汗顺着鬓角滑进衣领,浸湿的绒毛贴在颈侧,激起一阵战栗,声音却稳得像淬了冰的刀锋。
林小栓哇地哭出声,扑过来攥住她的衣角:“姐疼!
姐不种!“八岁的娃把脸埋在她膝头,鼻涕蹭脏了她雪绒袄的下摆,温热的呼吸透过布料,烫得她膝盖发麻。
林招娣红着眼眶抽走绣帕,轻轻擦她额角的汗,帕子落下时带起细微摩擦声,像枯叶拂过石面:“姐要种,我们帮你守着。“十二岁的丫头背挺得笔直,像棵突然抽条的小白杨,袖口磨出的毛边在风中轻轻晃动。
陈默的手悬在半空,终究没去扶——他太清楚她的脾气。
这个总把“靠自己“刻进骨血里的姑娘,宁肯踩着刀尖走,也不愿被人当瓷娃娃捧着。
他转身取来木拐,却见她已经挪到炕沿,苍白的脚腕在棉袜里微微发颤,袜底已被冷汗浸透,踩在青砖上留下一圈圈湿痕,蒸腾出淡淡白雾。“扶我去后山。“她抬头看他,瞳孔里映着窗外翻涌的雪云,眼白泛着病态的青灰。
“你走不了那么远。“陈默喉结滚动,祭纹在腕间发烫,那是与她心脉共振的疼,像有火线在皮下窜动。
林英伸手抚上他腕间的纹路,指尖凉得像冰,触到皮肤时让他不由一颤:“可你能感知我心跳。
若我撑不住,你会知道。“她说着竟扶着墙站起,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刃上,青砖地面洇出一圈圈湿痕,那是冷汗渗出棉袜,在寒气中蒸腾成雾。
陈默突然弯腰把她打横抱起。
门开刹那,风雪扑面而来,裹挟着雪粒抽打脸颊,林英闷哼一声,手指深深掐进他肩头,指腹下的肌肉绷得像铁。
“忍一忍。”他低语,踏进深雪。
鼓楼张早在院中候着,见状猛地拍腿:“快!把昨夜煨着的火盆全抬去崖洞!”铜锣一响,四邻惊动,男人们抄起铁钳扛盆奔出,脚步踩碎积雪,发出“咔嚓”脆响;女人们追出来塞上厚毡毯,手心的温度还留在毛边。
嫁衣雀“啾”地振翅,衔着的红线在风中拉成一道微光,为众人引路,羽翼划过空气的嗡鸣隐约可闻。
崖洞口的青石板还凝着薄冰,陈默哈着白气把林英放下来,呼出的雾团瞬间凝成霜粒,落在她睫毛上。
洞内寒气裹着幽香涌出来,千年寒潭上漂着九百枚裂壳的莲子,金心银瓣的花已谢了,只余一缕甜香缠在石壁上,像谁遗落的一声叹息。
林英扶着陈默的胳膊往里走,每一步都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她比谁都清楚,空间一日,外界一时。
那花谢之后,最多还能撑三个时辰。
她闭目凝神,指尖按住胸前玉坠。
一阵尖锐的刺痛从心口炸开——那是空间之门开启的代价。
意识如断线风筝坠入深渊,穿过一层冰冷水膜,终于触到底层世界的脉搏。
百亩洞天的泥土在等,药泉的细流在等,连心灯草的蓝紫色花浪都在轻轻摇晃,像在给她打着节拍。
湿苔的气息、泉水的微腥、泥土翻动的闷响,全都从意识深处传来。
第一枚莲子落入药泉支脉交汇点时,她的指尖渗出血珠,滴在泥上,瞬间被吸收,像被大地吞咽。
第二枚时,后背的冷汗浸透了里衣,贴在脊梁上,冷得像蛇游走。
陈默守在她身后,祭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肤。
他看见她的睫毛在颤,看见她攥紧的拳头青筋暴起,终于咬碎了牙,咬破食指按在玉坠边缘。
鲜血滴落,血丝被吸入玉中,化作一线红芒缠绕她的心脉。
只要她心跳紊乱超过三息,他的祭纹便会灼烧示警。
“这次换我护你。”他在心里说。
“够了。“林英突然睁眼,额角的汗滴进寒潭,荡开细小的涟漪,水面倒影中,她的眼白布满血丝,却亮得惊人。
她的指尖在泥地上翻飞,每一枚莲子都精准落进该落的位置,寒潭水被她引着漫过土垄,空间的净化之力裹着药香涌进每颗种子。
外界三时辰,洞内已过三日。
当最后一枚莲子入土时,她猛地咳出一口血,染红了雪绒袄前襟的并蒂莲绣纹,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像铁锈混着蜜糖。
“成了。“她抹了抹嘴角的血,眼睛亮得像寒潭里的星子。
陈默要抱她离开,却被她抬手止住。
她从储物间取出一卷白熊皮,特警匕首在皮上划出细密的刻痕,皮革断裂的纤维发出细微“嘶啦”声:“九块,每块刻'春泥汤配方编号'。“她把皮卷塞进陈默手里,“找红线姑、鼓楼张他们,选九户最穷的人家,不是施舍,是合伙。“
“合伙?“陈默捏着皮卷,指腹蹭过粗糙的熊皮,边缘刮得皮肤发痒。
“对。“林英靠在他肩头,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不想要谁跪着接施舍……我要靠山屯,家家灶台都能熬出救命的春泥汤。“她望着寒潭里新冒的绿芽,那些细小的绿意正破冰而出,像撒在雪地上的星星,嫩芽顶端还挂着晶莹水珠,折射出微弱光芒。
嫁衣雀绕着两人飞了三圈,衔着的红线轻轻缠上他们交握的手,羽毛扫过皮肤,带来一阵微痒。
出洞时风雪又大了,陈默把她裹进自己的棉袍里,粗粝的布料摩擦着她的脸颊,带着他身上烟熏与松脂的气息。
林英伏在他背上,望着漫天飞雪,忽然低笑:“这次......我没倒下。“
话音未落,远处山巅传来一声悠长的狼嚎。
那声音像根冰锥刺进风雪里,带着几分警告,几分挑衅。
陈默脚步顿了顿,又稳稳往前迈。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的人——她闭着眼,嘴角还沾着血,可睫毛下的阴影里,分明有笑意。
“第一锅春泥汤,我背你去看。“他对着风说,声音被雪片揉碎,又轻轻落进她耳里。
林英没睁眼,却把手指往他颈窝里缩了缩,指尖的凉意渐渐被体温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