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英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这已是她昏睡的第二十三个时辰。
陈默守在炕边,指尖压着她腕间玉核,裂痕像被墨汁浸开的蛛网,从脉搏处爬至锁骨下方,却在青白色皮肤下泛着星星点点的嫩绿,像初春冻土下急着冒头的草芽。
“又烧起来了。“他低哑的嗓音裹着浓得化不开的焦虑,温巾在铜盆里涮了涮,绞得半干,覆上她滚烫的额头。
水珠子顺着帕角滴在炕席上,洇出个深褐的小圈——这帕子他已经洗了三十七次,铜盆里的水换了九回,每回都要先用嘴唇试温,像她给小栓喂药时那样。
“陈知青,喝口姜茶吧。“红线姑端着粗陶碗进来,袖口沾着心灯草的蓝汁,“再熬下去,你先垮了,谁守着英丫头?“
陈默接过碗,热气扑得鼻尖发酸。
他抿了一口,辛辣的姜味刺得眼眶发热——这味道和林英上次给他治风寒时熬的一模一样,连糖放的量都分毫不差。“红姑,这药茶...“
“心灯草根配寒潭水。“红线姑搓着皲裂的手在炕沿坐下,针脚密实的靛青围裙擦了又擦,“我给她把过脉,那玉坠子像块烧红的炭往她命里钻,可奇了怪了,脉息里又有股子活泛劲儿,像...像要抽条的嫩苗。“
她突然攥住林英的手,指腹蹭过那枚绣着并蒂莲的婚帕,“这嫁衣她熬了三个大夜,针脚里掺的不是狼毫,是她的血。
每绣一针,就把阳寿往布里织一分。“
窗外传来雪粒打在木窗上的沙沙声。
陈默喉结动了动,低头时看见自己手背的祭纹——那是昨日突然浮现的暗红纹路,此刻正像被烙铁烫着般灼痛,每跳一下,就往心口窜一股热流。
他想起林英说过,这是陈家祖上传下的“守誓纹“,只有对认定的人许了生死诺才会显形。
“三爷爷让我来换你歇会儿。“林建国扒着门框探进头,脸上还沾着灶灰,“招娣熬了小米粥,小栓在烧火,我守着姐。“
陈默摇头,把温巾重新拧了一遍:“你去看着小栓,别让他往灶里塞太多柴。“
少年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踮着脚把粥碗轻轻放在炕桌角,转身时衣角带翻了个铜铃——
那是林英打猎时系在腰间的,此刻正随着穿堂风叮铃作响。
后半夜的更声格外清亮。
鼓楼张的铜锣声从村东头传来,“咚——咚——“每响一下,陈默就数一声。
数到第七下时,院外突然传来狼嚎,尖厉得像刀刮玻璃。
他猛地站起来,撞得炕桌哐当响,粥碗里的水晃出半圈。
“别怕,老张头带着猎户在院外搭了雪棚。“红线姑拍了拍他的背,“他说英丫头现在像块甜糕,狼群闻着味儿呢,得守紧了。“
话音未落,外头传来重物坠地的闷响,接着是猎户们的吆喝:“抓住了!
这熊瞎子前爪被钢索绞住了!“陈默掀开棉帘冲出去,雪粒子劈头盖脸砸下来,只见院门口的槐树上挂着条泛冷光的钢索,一头缠着黑熊血淋淋的前肢,另一头深深扎进冻土——
那是林英惯用的特警陷阱,他曾见她在山里布过,说是“防狼也要防笨熊“。
“陈知青快来搭把手!“鼓楼张抹了把脸上的雪,猎叉尖还滴着熊血,“这畜生劲儿大得很!“陈默抄起墙角的劈柴斧冲过去,斧刃砍进熊颈时,掌心的祭纹烫得几乎要烧穿皮肉。
他咬着牙又补了两斧,直到黑熊彻底不动,这才发现自己后背的棉衣全被冷汗浸透了。
“剥了皮挂门前。“林英昏迷前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陈默抹了把脸上的血,“她醒了要是知道熊进了院,该骂我们大意。“
“得嘞!“鼓楼张扯着熊皮往树杈上挂,“让山里头的狼崽子都看看,靠山屯的门,不是谁都能闯的!“
第三日清晨的天光格外朦胧。
陈默守在炕边打了个盹,迷迷糊糊间听见“扑棱“一声——是那只总在新房梁上筑巢的嫁衣雀,此刻正用尖喙啄他的手背,颈间的红线绷得笔直,直指后山方向。
“你要带我去那儿?“他揉了揉发酸的眼睛,嫁衣雀扑腾着飞上窗棂,红线在雪地里拖出一道细痕。
陈默心头一跳,抓起药箱就往外跑,路过堂屋时喊了一嗓子:“红姑!
我去后山看看,英英要是醒了,让人来喊我!“
后山的崖洞被积雪盖得只剩个黑黢黢的小口。
陈默扒开雪,指尖刚触到洞口的青石板,祭纹突然爆出刺目的红光。
他想起林英说过,空间入口需要血脉激活,咬着牙咬破食指,血珠滴在石板上的瞬间,石壁“咔“地裂开条缝。
洞里的景象让他倒吸一口凉气。
百亩洞天中,心灯草像被风吹动的海,蓝紫色花浪翻涌;
千年寒潭水面浮着九百枚晶亮的莲子,每一枚都在缓缓裂壳,露出里面乳白的芽尖;
而药泉源头的石壁上,竟有一株婴儿手臂粗的绿芽破石而出,每抽高一寸,外界的玉核便轻震一次。
“原来你不是在耗损...“陈默跪在潭边,手掌贴上湿润的石壁,祭纹的光与玉核的绿在空气中交织,“你是在当引子,催这'春泥汤'的终极药种。“
绿芽突然抖了抖,顶尖凝出颗水珠。
陈默想起林英说过,这药能解方圆百里的春瘟,可她从未说过,要以命相搏才能催熟。
他盯着石壁上自己与林英交叠的影子,突然笑了,笑声里带着哭腔:“你要种药,我陪你种;你要活着,我拿命换。“
一滴血顺着他的指尖落入寒潭,瞬间扩散成红色的线,缠住那株绿芽。
洞天突然震动,陈默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寒潭的水涨了又落,心灯草谢了又开,绿芽抽枝展叶,最终在顶端开出一朵金心银瓣的花,香气像一把温柔的刀,直刺林英识海。
暖屋里,林英的睫毛突然剧烈颤动。
她缓缓睁开眼,看见陈默趴在炕沿的侧影,胡茬蹭得手背发痒。
窗外传来“咔嚓“一声,是冰封了整个冬天的冰河裂开第一道缝。
接着是闷雷,“轰隆“响在三月的雪空里。
“醒啦!
林姑娘醒啦——!“鼓楼张的铜锣声震得窗纸直颤,猎户们的欢呼从院外涌进来,小栓哭着扑到炕边,招娣的绣帕擦着她的脸,红线姑的药碗当啷掉在地上。
林英动了动嘴唇,声音轻得像片雪:“今年的春泥汤...“
陈默猛地抬头,泪珠子砸在她手背上。
他看见玉核的裂痕正在缓慢愈合,绿意像溪水流过她的皮肤,最终停在锁骨下方,凝成朵极小的绿莲。
“可以量产了。“
满屋的人都怔住了。
红线姑刚捡起的药碗又晃了晃,褐色的药汁溅在青石板上,晕开个深褐的圈——那是心灯草的颜色,也是希望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