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姥姥忙念佛道:“阿弥陀佛!姑奶奶这是哪里话!实在是我们家道艰难,走不起来。到这儿没的给姑奶奶打嘴,就是让府上的管家爷们瞧着也不成个体统。”
凤姐儿笑道:“这话说的,倒叫人生分了。我们家也不过是靠着祖上留下的虚名,做个穷官罢了,谁家还能有什么?也不过是个空架子撑着。俗话说得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戚’呢,何况咱们这样的人家。”
说着,凤姐儿让人抓了些果子点心给板儿吃。刚闲话了几句,就听得外面有许多管家媳妇来回话。
平儿出去问了,进来回道:“都是些日常琐事。”
凤姐便道:“我这儿正陪着客呢,让她们晚上再来回。若真有要紧事,你再带进来现办。”
平儿应了出去,片刻回来说:“我问了,没什么要紧的,已让她们散了。”凤姐点头。
周瑞家的在一旁见状,便对刘姥姥递了个眼色,提醒道:“姥姥,有什么话就尽管跟二奶奶说,二奶奶和从前的太太一样,最是怜老惜贫的。”
刘姥姥明白这是让她开口求助,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可想到今日来的目的,只得硬着头皮,勉强说道:“论理,今日初次见姑奶奶,原不该说这些……只是……我今日带着你这侄儿来,不为别的,只因他爹娘家里,如今连口吃的都艰难了,天气又冷得邪乎,实在没法子,才奔了你老来……”
说着,又推板儿:“你爹在家怎么教你的?打发咱们来是做什么的?你就知道吃果子!”
凤姐儿早已明白其意,见她说话颠三倒四,便笑着打断:“好了,姥姥不必说了,你的意思我都明白了。”
转而问周瑞家的:“这姥姥走了远路,不知用了早饭没有?”
刘姥姥忙道:“一早就紧着赶路,哪还顾得上吃饭哪!”
凤姐儿便吩咐:“快传饭来。”
周瑞家的忙出去安排,不一会儿就在东屋摆了一桌客饭,过来请刘姥姥和板儿过去用饭。
凤姐儿对周瑞家的道:“周姐姐,好生让着些,我就不过去陪了。”
一面又悄声问周瑞家的:“这姥姥到底是哪一门的亲戚?”
周瑞家的回道:“回奶奶,细论起来,原不算是一家子。只是早年他们的祖上曾和府上的太老爷在一处为官,因而连了宗,算作同宗。这几年走动得少了。不过以往他们来时,太太也从未空过他们的礼。”
凤姐儿听了,心下雪亮:“怪不得呢,既是一家子,我怎么连点印象都没有。”
她本打算随意给点银子打发了,但忽然想起前头钟嬷嬷转达的“积德修福”之语,又想到自己如今确实不差这百十两银子,若能结个善缘,或许真能保佑大姐儿平安。心下主意已定,面色也更加和缓。
说话间,刘姥姥已用罢饭,拉着板儿过来,舔着嘴唇,不住地道谢。
凤姐儿笑道:“姥姥请坐,听我跟你老人家说。方才你的意思,我已经明白了。论起亲戚情分,本该是我们主动照应才是,不该等你们上门。只是如今我刚刚接手管家,家里事情千头万绪,许多亲戚关系一时也理不清。况且外人看着我们家里烈烈轰轰,殊不知大有大的难处,说出去只怕别人也不信。”
凤姐儿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既然大老远地来了,又是头一次向我张这个口,我怎好让你空手回去呢?可巧了,昨儿我刚给丫头们预备了做春衣的五十两银子,还没动。姥姥若不嫌少,就先拿了去应应急吧。”
那刘姥姥起初听凤姐诉说艰难,心里已凉了半截,以为没指望了;忽又听见要给五十两银子,简直喜出望外,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花,忙不迭说道:“我们也知道姑奶奶家艰难的,但俗语说得好:‘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凭他怎样,您老随便拔根寒毛,比我们的腰还粗呢!”
周瑞家的在一旁见她说话如此粗俗不得体,急得直使眼色。
凤姐儿却只是笑而不语,并不计较,吩咐平儿:“去把昨儿预备的那包银子拿来,再另拿一吊钱来。”
平儿取来后,凤姐儿对刘姥姥道:“这是五十两银子,暂且给这孩子添件冬衣,买点粮食度日。日后得了闲,只管常来逛逛,才是亲戚们的情分。如今天色也不早了,就不虚留你们了,回去代我问家里各位好。”一面说,一面便作势要站起来。
刘姥姥已是千恩万谢,接过银钱,跟着周瑞家的往外走。到了外边,周瑞家的才嗔怪道:“我的姥姥!你怎么见了二奶奶,反倒不会说话了?开口就是‘你侄儿’。我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即便是亲侄儿,求人时话也要说得软和些才是。”
刘姥姥笑道:“好嫂子!我见了二奶奶那样的人物,心眼儿里爱都爱不过来,哪里还说得出周全话哟!”
二人说着,又到周瑞家略坐了片刻。刘姥姥感激不尽,定要留下一块银子给周家的孩子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看得上这点钱,执意不肯收。
刘姥姥这才再三道谢,仍旧从后门悄悄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