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明电子厂的大门里,徐大志不紧不慢地踱着步子。他这人有个特点,甭管心里琢磨多少事,面上总是那副笑呵呵的模样。
厂子里最重要的两个地方,一个是管人的,一个是管钱的,他心里跟明镜似的。可惜,财务那摊子水太深,他自问还没摸透;人事呢,弯弯绕绕也不少。思来想去,还是先从生产车间下手比较稳妥。这就像张飞穿针——粗中有细,表面看着大大咧咧,其实心里门儿清。
生产上的交接,他早就安排好了。谢伯洪和赵宏宇两个得力干将去跟原来的厂长对接,一个性子沉稳,一个脑子活络,正好互补。财务科和销售科的头儿,都是他亲自点的将。至于人事科,暂时让办公室主任先兼着。这么一来,几个关键位置都算是握在了自己人手里。
他这一进厂,原本有些沉闷的车间像是投进了一颗小石子,荡开了一圈圈涟漪。工人们手里的活儿慢了下来,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转。有认识的,小声跟旁边人嘀咕:“看,新来的徐总。”
“就是他买了咱们厂?”
“看着挺和气……”
人群里交头接耳,但没人敢大声说什么。赵宏宇他们前期没少做工作,一个个地谈,推心置腹地讲道理。工人们心里那点不自在,就像梅雨天的湿衣服,拧不出水,却也干爽不了。
不过人多也有人多的好处。就算有个别心里不服气的,看着这乌泱泱一片人头,那点小心思也先自个儿掂量掂量。往后还得在新老板手底下吃饭呢,谁愿意当那个出头鸟?
说起来,不少老工人对徐大志的感情挺复杂。在很多人眼里,他和他的小麦电子集团,算是永明和红光两家老厂走下坡路的“罪魁祸首”。可另一方面,大家心里也清楚,要不是小麦集团接手,这两个厂子怕是早就撑不下去了。
老王在厂里干了十多年,这会儿正猫着腰调整机器参数,眼角余光扫过徐大志的身影,心里叹了口气。上个月厂里差点连工资都发不出来,老婆为这个没少跟他拌嘴。现在好歹机器又转起来了,这个月的工资听说能按时发,还能全额发,加百分之二十发。人到中年,爹妈要赡养,孩子要学费,哪一样不是沉甸甸的担子?想到这儿,他那点不甘心也就淡了。
不过,哪里都有不信邪的。
王明远就是其中一个。他揣着刚到手不久的调令,心里那股火苗子噌噌地冒。在永明厂经营了这么些年,人脉关系都在这儿,眼看着就能再往上走一步,谁承想半路杀出个徐大志,把他的算盘全打乱了。
“神气什么?”他看着徐大志的背影,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
旁边几个平时跟他走得近的,互相递了个眼色,都没接话。这节骨眼上,明哲保身才是正经。
徐大志像是背后长了眼睛,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王明远所在的方向,脸上还是那副笑眯眯的表情。王明远心里一咯噔,赶紧低下头,假装整理工作服。
“老赵,这边你多盯着点,”徐大志对身边的赵宏宇低声交代,“尤其是那几个老机台,岁数比不少工人还大,别关键时刻掉链子。”
赵宏宇点点头:“放心,我都安排人重点维护了。”
徐大志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指着墙角一堆码放不太整齐的物料:“这谁负责的?安全通道都快堵了一半了。”
一个小组长模样的人赶紧跑过来,脸涨得通红:“徐总,我马上叫人整理。”
“安全无小事,”徐大志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今天下班前整改好,明天我再来检查。”
“是是是,一定整改好。”
等徐大志走远,小组长才抹了把额头的汗,赶紧招呼人过来搬东西。
这一幕落在不少工人眼里,大家心里各有计较。新老板看着和气,但该较真的时候一点不含糊。不过这样也好,说明他是真想把这个厂子管好。
徐大志在车间里转了一圈,心里大致有了数。回到临时办公室,他把赵宏宇叫到面前。
“坐,”徐大志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王明远那边,最近有什么动静?”
赵宏宇在椅子上坐稳,压低声音:“表面上老实了不少,但私下里没闲着。昨天还有人看见他跟供销科的老李在厂外的小饭店吃饭,聊了挺久。”
徐大志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敲,若有所思:“调令他都拿到了,按理说应该想安心等着去新单位报到。这么上蹿下跳的,所图不小啊。”
“我也是这么想。他在这厂里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真要铁了心给咱们使绊子,防不胜防。”
“所以啊,咱们得未雨绸缪,”徐大志身体微微前倾,“从今天起,你多派两个机灵点的,把他给我盯紧了。不是要限制他自由,而是要掌握他的动向。尤其是他跟哪些人接触,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赵宏宇会意地点头:“我明白,就是要做到心中有数。”
“对,”徐大志赞许地笑了笑,“另外,生产线上的关键环节,特别是容易出问题的地方,都换上咱们信得过的人。他要真想捣乱,最可能从这些地方下手。”
“好的,我这就去安排。”
赵宏宇起身要走,徐大志又补充道:“做得自然点,别打草惊蛇。他现在就像那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但也要防止他临走来个回马枪。”
“您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赵宏宇离开后,徐大志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一会儿。窗外传来机器运转的轰鸣声,这声音在他听来格外悦耳。重整一个老厂不容易,尤其是还要应对这些明里暗里的阻力。但他徐大志能走到今天,什么风浪没见过?
他拿起内线电话,让办公室主任周天过来一趟。
“徐董,您找我?”办公室主任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做事一向稳妥。
“老周,坐,”徐大志示意他坐下,“这两天厂里情况怎么样?工人们情绪都还稳定吧?”
周天在对面坐下,双手放在膝盖上:“大体上还算平稳。大部分工人还是通情达理的,知道厂子被收购是不得已的选择。不过也有少数人……”
“但说无妨。”
“有少数人私下里抱怨,说福利不知好不好,管理制度也太严格。”周天斟酌着用词,“尤其是以前跟王明远走得近的那几个,说话阴阳怪气的。”
徐大志点点头,这些都在他预料之中。改革总会触动一些人的利益,有人不满是正常的。
“这样,你以办公室的名义发个通知,就说考虑到最近天气热了,从下个月起,给每个工人发放高温补贴。”
周主任愣了一下:“这……之前没有这个惯例啊。”
“我们现在是小麦电子集团了,就要有新气象,”徐大志笑道,“不光高温补贴,你再拟个方案,看看怎么改进食堂伙食,预算控制在合理范围内就行。”
“好的,我明白了。”周主任脸上露出笑容,“工人们知道这个消息,一定很高兴。”
“要的就是大家高兴,”徐大志站起身,走到窗前,“只有大家心气顺了,厂子才能越来越好。”
望着窗外忙碌的厂区,徐大志心里清楚,管理一个企业,尤其是刚刚接手的老厂,就像走钢丝,得时刻保持平衡。太松了,队伍不好带;太紧了,又容易引发反弹。王明远这样的人,不过是前进路上的一个小坎儿,真正难的,是如何让这几百号人拧成一股绳,齐心协力把厂子搞上去。
快到晚上下班时间了,工人们开始做收尾工作。徐大志注意到,王明远从车间办公室出来,正跟几个老工人说着什么,边说边往他这个方向瞥了一眼。
徐大志不动声色地拉上百叶窗,遮住了自己的身影。
看来,这场暗中的较量还得持续一阵子。不过他一点也不着急,有的是耐心陪他们玩。毕竟在商海沉浮这么多年,他深知一个道理:只要牢牢掌握大势,几个跳梁小丑翻不起什么大浪。
他拿起桌上的生产报表,开始仔细翻阅。数字是最不会骗人的,从这几天的数据来看,生产效率已经有了小幅提升。这是个好兆头。
窗外,夕阳的余晖洒在厂区的红砖墙上,给这个老厂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徐大志放下报表,嘴角微微上扬。
好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