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写道:“颠狂弥勒到明州,布袋横拖拄杖头。饶你化身千百亿,一身还有一身愁。”在东京汴梁城开封府,住着一位家财万贯的员外,姓张,排行老大,名俊卿。这位张员外生活极为奢华,冬天睡在红锦帐中,夏天躺在碧纱帐内,身边有两排珠翠环绕,还有两位美人悉心伺候。家中金银堆积如山,更有斑点玳瑁、晶莹剔透的鹘轮珍珠,以及犀牛头上的角、大象口中的牙等珍贵之物。他家门口一侧开着金银铺,另一侧则是当铺。张员外的父亲大张员外刚去世不久,家中只剩老母亲健在。张员外乐善好施,因此人们都称他为“张佛子”。
一天,张员外正在门口闲看,忽见一个和尚走来,其打扮十分特别:双眉像垂落的白雪,双眼如同碧绿的水波。身上披着绣着烈火图案的七幅鲛绡袈裟,手中拄着九环锡杖,仿佛是从佛国圆寂光中走出的圣客,又像是楞严峰上的修行者。和尚走到张员外面前,作揖道:“员外,有礼了。”张员外还礼后,只见和尚从袖中取出一份化缘文书,上面写着:“竹林寺特来抄化五百香罗木。”
张员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犯起了嘀咕:“我从小就只听说过竹林寺,可从来没见过,再说这香罗木,是我父亲生前许愿,要用它到东峰岱岳去盖嘉宁大殿的,至今还没还愿呢。”于是张员外对和尚说:“这香罗木是我先父许愿用的,实在不敢动用。大师若要别的东西,尽管开口。”和尚却道:“要是员外不肯施舍,贫僧晚上自会派人来取。”说完转身就走。张员外看着和尚离去的背影,自言自语道:“这和尚莫不是疯了。”
天色渐晚,张员外喝了几杯酒,正准备睡觉,这时仆人慌慌张张跑来禀报:“员外,不好了!家中后园失火了!”张员外大惊失色,急忙赶到后园,只见园内火光冲天。在熊熊火光中,他看到白天来的那个和尚,带着一百多个身高七八尺、模样怪异的人,正在搬运香罗木板。张员外赶忙追过去,可火光突然熄灭,和尚和那些人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他再到园中查看,五百片香罗木早已不见踪影,连一点木炭残渣都没留下。张员外满心疑惑:“这可真是怪事!爹爹许下的愿,这下该怎么办?”这一夜,他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好不容易熬到天亮,玉漏声停,太阳升起。邻鸡报晓,催促着佳人梳妆打扮;宝马嘶鸣,催促着行人踏上争名逐利之路。几片朝霞在海峤上空飞舞,一轮红日从扶桑升起。张员外起身洗漱完毕,先在家中神堂前上香,然后到堂前拜见母亲,把昨晚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说了,愁眉苦脸地问:“三月二十八日,我该怎么去东峰岱岳,替爹爹还愿呢?”母亲安慰他说:“孩子,别烦恼,到时候再说。”
张员外辞别母亲,来到金银铺中。此时正值二月半,街道上繁花似锦,一片春日美景,真可谓“金勒马嘶芳草地,玉楼人醉杏花天”。忽然,街上响起锣声,一个小节级和一个茶酒提着团书来请张员外参加社团活动。原来,大张员外在世时,曾组织过一个十人社团,如今其中一两人去世,社团也散了。现在这几位年轻的小员外效仿前辈,邀约十个朋友重新组建社团,便在二月半来邀请张员外。
张员外推辞道:“我去不了,要给爹爹还愿,可香罗木又不见了,实在走不开。”来人却说:“要是少了员外您,这社团可就办不成了。”张员外拿不定主意,又去堂前请示母亲:“其他员外请我参加社团活动,可香罗木没了,没法给爹爹还愿,我不敢去。”母亲从手中拿出一个锦袋,对儿子说:“我这儿有一件宝物,是你爹爹从海外带回来的无价之宝,你就用它替爹爹还愿吧。”张员外接过锦袋,打开红纸包一看,里面是一个玉结连绦环。他谢过母亲,收下请书,加入了社团,开始准备去庙里还愿。其他九个员外也各自收拾行李,带上随从,一同出发。
张员外精心打扮了一番,看上去宛如一位军官:头戴四方大万字头巾,佩戴一双扑兽匾金环,身穿西川锦紵丝袍,系着一条干红大匾绦,腰间别着一把玉靶压衣刀,脚上穿着一双靴子。张员外和几个社友离开家,一路前行,饿了就吃饭,渴了就喝水,晚上住宿,白天赶路。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东岳,在客店住下。到了上香还愿的日子,十个员外一同来到庙中,各自虔诚地烧香,完成自己的心愿。张员外则将玉结连绦环供奉在炳灵公殿内。
还愿结束后,大家无事,便在庙廊下观看社火表演和祭祀仪式。这几个社友都是年轻人,兴致勃勃地去游山,张员外走在后面,慢悠悠地闲逛。山间景色秀丽,山明水秀,风轻云淡,一处处风景如画,轻烟袅袅中,鸟儿啼鸣,落花纷飞;阳光明媚下,绿杨成荫,芳草萋萋。
张员外走得有些疲惫,便让其他员外先行,自己来到一个亭子中休息。这时,他听到一阵斧凿声,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作坊被竹篱笆围着。他往里面张望,看到许多七八尺高的大汉正在干活。突然,一片木屑被凿了出来,张员外拾起一看,竟然是家中后园的香罗木,上面还认得父亲的花押。他正满心疑惑,一个行者打开篱笆门,上前作揖道:“长老有请员外到山门喝茶。”
张员外走进篱笆门,仿佛进入了仙境一般。只见寺庙的三门高大雄伟,梵宇清幽宁静。山门上的敕额字迹清晰,门前的两个金刚神像威风凛凛。观音像与水陆台相连,宝盖下是鬼子母神像。张员外走进寺中,一位和尚出来相迎:“前些日子多谢员外帮忙化缘,今日有幸员外前来,请至方丈室喝茶。”张员外仔细一看,正是之前来化香罗木的和尚,只好说道:“前些日子有失远迎,还望大师海涵。”
和尚将张员外带到方丈室,宾主落座后,刚喝完茶,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黄巾力士突然出现,大声禀报道:“启禀师父,炳灵公前来相见。”这一声把张员外吓得魂不附体,他心中暗想:“炳灵公是东岳的神道,怎么会到这里来相见?”和尚便请张员外:“请员外到屏风后稍等,贫僧处理完此事,再与员外叙谈。”张员外领命,躲到屏风后面。
只见十几个黄巾力士簇拥着一位神道走了进来,这位神道眉单眼细,容貌俊美,神态清逸,身披红锦衮龙袍,腰系蓝田白玉带,头戴簇金帽子,脚穿侧面丝鞋,仔细一看,与岳庙中塑造的炳灵公一模一样。和尚走下台阶相揖行礼,礼毕后问道:“昨晚的事情办得如何?”炳灵公说:“此人坚决不肯认做诸侯,一心只想做三年天子。”和尚道:“如此固执,把他押过来。”几个力士便押着一个身高八尺、满身花绣的大汉走了进来。和尚斥责道:“让你做诸侯有何不好?却偏要图王争帝,该打!”话刚说完,黄巾力士便将大汉按倒在地,一顿杖打。那大汉长叹一声:“罢了罢了!不肯给我三年天子,那就勉强认做诸侯吧。”黄巾力士立刻拿来文书,让他签字画押,然后放他离去。炳灵公起身道谢:“有劳大师费心。”说罢便告辞离开。
和尚请张员外出来重新落座,说道:“山门简陋,没什么好招待的,略备薄酒三杯,还望员外赏脸,咱们好好聊聊。”张员外连忙称谢:“多谢大师厚爱。”几杯酒下肚后,和尚让人撤下酒席,说道:“员外可愿同我到山后走走?”张员外答道:“谨遵大师吩咐。”二人一同到山中漫步,只见奇峰耸立,绿树成荫,千层怪石上云雾缭绕,一道飞泉如白色的绸缎般垂落,群山连绵,直插云霄。
张员外正欣赏着美景,赞叹不已,忽然听和尚说:“此处峭壁虽然险峻,但更奇的还在后面,员外请看这路水。”张员外低头去看,冷不防被和尚推了下去。他大吃一惊,却突然发现自己在亭子中醒来,心中疑惑:“真是奇怪!要说这是梦,可嘴里还留着酒香;要说不是梦,却又不见一点痕迹。”
正疑惑间,其他员外走了过来,问道:“员外,你怎么没来?一个人在这儿打瞌睡。”张员外推脱道:“我身体有些不舒服,没能陪大家,实在抱歉。”他并没有说出梦中的奇遇。众人游山结束后,买了些纪念品,整理好行装,一同踏上了回家的路。
张员外结束旅程回到家中,亲朋好友都远远赶来迎接,为他接风洗尘。见到母亲后,一家人其乐融融,喜悦之情溢于言表。时光飞逝,转眼间就到了腊月初,北风呼啸,寒意刺骨,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地飘落下来,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正如《鹧鸪天》词中所写:“凛冽严凝雾气昏,空中瑞雪降纷纷,须臾四野难分别,顷刻山河不见痕。朔风凛,瑞雪霏,满空飘飘扑人衣。若还下到三更后,直要填平玉帝城。”
张员外见雪下得如此之大,心中怜悯穷苦之人,便吩咐下人打开仓库,将钱米分发给那些贫困的百姓。
在一家客店里,一个大汉正被店小二埋怨:“你这么大个汉子,怎么一点打算都没有,都这么晚了还不起床。今天又到两个月的期限了,房钱还没给。你赶紧起来吧!”那大汉长叹一声,无奈地说:“小二哥,别怪我,我实在是没办法了。”店小二道:“今天前巷的张员外正在施舍财物,你去打些热水洗个头脸,好歹能讨到些钱,做个盘缠。我也不指望你还房钱了。”
大汉感激地说:“真是麻烦你了。”他戴上破旧的头巾,披上褴褛的衣裳,露着双腿,光着脚,顶着风雪,来到张员外家门前。可惜他来得有些迟,施舍活动已经结束了。
大汉走到宅前,向守门的门公作揖说道:“听说府上在施舍财物。”门公回道:“你怎么不早点来,东西都已经发完了。”大汉一听,大叫一声“苦啊”,当场晕倒在地。
张员外在窗户里看到这一幕,立刻让人将大汉扶起。没过多久,大汉悠悠转醒。张员外仔细一看,大吃一惊,这大汉竟然和自己在亭子中梦里见到的人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如今衣衫褴褛,模样狼狈。张员外忙问:“你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现在住在哪里?”
大汉拱手回答:“小人是郑州泰宁军大户人家的孩子,父母早亡,流落到这里,现在住在宅后王婆的店里,姓郑名信。”
张员外马上找来几件旧衣服给他,又准备了饭菜请他吃。吃完后,张员外问:“你会什么手艺?”郑信答道:“略微懂些记账算账的本事。”张员外听了,拿出一些钱帮他还清了客店的房钱,将他收留在自己家中。因为郑信会记账算账,又和梦中之人相似,张员外便让他在宅中担任主管。郑信十分机灵,在府中做事小心谨慎,对张员外也忠心耿耿,渐渐得到张员外的敬重,成为了张员外的心腹。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到了二月半。其他几位员外商量着邀请张员外一起出城郊游,一来是为了延续社团活动,二来也是为了欣赏春日美景。这几个员外提前一晚就约好了歌妓,每人都带着一位平日里关系要好的歌女。他们知道张员外还在守孝,担心他不愿意带歌妓,便提前在郊游的地方安排好了一位他喜欢的歌女。
张员外不知情,来到花园中,看到几个歌女,正准备打招呼。这时,从人群中走出一位歌女,她是两京地区颇有名气的歌妓,名叫王倩,也是张员外平日里颇为赏识的。张员外一见,转身就想走,却被王倩一把拉住:“员外,好久不见,一直都没机会和您相聚。”张员外说道:“多谢姐姐挂念,只是先父刚刚亡故,我还在守孝期间,要是被外人看到我和歌妓在一起,实在是不孝之举。”
张员外转身向其他员外告辞:“承蒙各位兄弟厚爱,只是我身体有些不舒服,不能陪大家一起了,先告辞了。”众员外和王倩再三挽留,张员外没办法,只好入席,和王倩并排而坐。其他员外身边也各自带着歌女,大家吩咐摆上酒菜,开始畅饮。
酒正喝到一半,突然有个人走了进来。此人裹着一顶蓝青色头巾,戴着一对扑匾金环,身穿两件白绫子衫,腰间系着一条干红绒线绦,脚上穿着多耳麻鞋,手中提着一个篮子。这人走到众人面前,放下篮子,拱手连作三个揖。众员外问道:“你有什么事?”只见这人从篮子里拿出砧板和菜刀,借了个盘子,将一块牛肉切成几片放在盘中,然后走到众员外面前说:“听说各位员外在这里喝酒,特地来敬大家一杯。”说完,把盘子放在桌上,又作了个揖,准备离开。
张员外看到这人,暗暗叫苦:“我又被这家伙讹诈过几次了。”原来这人是东京的一个破落户,名叫夏德,外号“扯驴”。早年他有个妹妹,嫁给了老张员外,后来因为几句口角,上吊自尽了。夏德就以这件人命官司为由,多次上门敲诈勒索,在小张员外这里也得逞过一两次。
众员外安慰张员外:“别担心,他就是想要些赏赐,我们给他点钱就是了,咱们继续喝酒。”话还没说完,夏德就站在面前说道:“今天我夏德运气好,碰到这么多位员外。”众人说:“每人给他二两银子。”轮到张员外时,夏德却道:“员外您可不能按例给。别的员外给二两,您得给二百两。”
张员外惊讶道:“我就算比别人加倍,也才四两,怎么要二百两?”夏德威胁道:“别的员外和我没什么瓜葛,可您不一样,有些事情说出来可就不好看了。”在夏德的要挟下,张员外被迫加到二十两。众员外说:“这差不多了吧。”夏德说:“看在各位员外的面子上,就这样吧,赶紧把钱给我。”张员外说:“我现在没带钱,你拿着这张批条,去我家当铺里取。”
夏德拿着批条,作了个揖,出了园门,径直来到张员外家的当铺。他掀起青布帘子走进去,向众人作揖行礼。当铺里的人还礼后,郑信问道:“你是来赎当,还是来借钱?”夏德说:“既不赎当也不借钱,员外有批条在这里,让你们支二十两银子给我。”
郑信疑惑地问:“员外买你什么东西,要给这么多银子?”夏德不耐烦地说:“你别管,照着批条把钱给我就行。”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郑信坚决不肯给钱,拿着二十两银子说:“夏扯驴,我跟你说,银子在这儿,我陪你一起去花园见员外,如果员外当面吩咐要给你,我马上把钱给你。”
夏德破口大骂:“你个不知死活的下人,员外给我银子,关你什么事,非要刁难我。就算和你去见员外,这张批条难道还能有假?”郑信和夏德一路来到花园,看到众员外在亭子中喝酒,上前作揖。张员外看到郑信,问道:“主管,有什么事吗?”郑信说:“回禀员外,您批条让支二十两银子,现在他亲自来取,我来问问您的意思。”张员外说:“这家伙是个无赖,把钱给他吧。”
夏德立刻伸手去抢郑信手中的银子,郑信死死握住不给,对夏德说:“银子在这儿,员外说给你,可我偏不给。你仗着自己是东京破落户,就想平白无故骗人钱财,别人怕你,我郑信可不怕。今天就在各位员外面前,和你比试比试。你要是打得过我,这银子就给你;打不过我,你以后就别想再靠讹诈过日子了。”
夏德一听,怒道:“我今天真是倒霉,被你这个下人欺负。”郑信说:“别废话,这里地方宽敞,咱们就赌个输赢。”说着,郑信脱掉上衣,众人一看,纷纷叫好。只见他相貌出众,身上满是精美的刺青,左臂上刺着三位仙人仗剑的图案,右臂上是五鬼擒龙的形象,胸前刺着一幅御屏风,脊背上则是巴山龙出水的图案。
夏德也脱掉上衣,众人仔细一看,他身上刺的是木拐梯子和写着“忍”字的黄胖儿图案。两人在花园中摆开架势,大打出手,誓要分出个胜负。郑信眼疾手快,一拳重重地打在夏德太阳穴上,夏德“扑”的一声倒在地上,当场没了气息。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众员外和歌女们都吓得四散而逃。很快,衙役们就围了上来。郑信拍了拍手,大声说道:“我是郑州泰宁军人,现在张员外府上做主管。”
郑信大声喊道:“夏扯驴来讹诈我家主人,我一时气愤,下手重了些,打死了他,这事与其他人无关!拿绳子绑了我去官府吧!”周围的人纷纷称赞:“好汉子!为东京除掉了一害,应该不至于判死刑。”很快,郑信就被押送到开封府,与夏德的尸体当面对质。在公堂上,郑信将事情经过如实招认,随后被投入大牢等候定罪。张员外得知消息后,在官府上下打点,嘱咐狱卒多加关照,希望能拖延时日,盼着朝廷大赦天下,救郑信出狱。
一天,开封府的大尹出城去庙里参拜。轿子正走着,忽然路边一口古井中,冲天的黑气滚滚而出。大尹赶忙下令停轿,盯着古井说道:“真是奇怪!”在庙里烧完香后,大尹没有回衙门,而是派人召集众官员前来议事。没多久,官员们都到齐了,大家喝过茶后,大尹开口道:“今天出城参拜庙宇,看到路边一口古井,里面黑气冲天,也不知藏着什么妖怪?”众官员面面相觑,谁也不敢接话。只有通判站起身说道:“依下官愚见,想要知道井中到底有什么怪物,不如上奏朝廷,让牢里那些死囚下井查看,这样一定能弄清楚情况。”大尹觉得有理,立即写好奏章上报朝廷,同时下令从狱中挑选死囚下井探查。
大尹带着众人来到井边,将死囚装进篮子,用辘轳缓缓放下井去。只听见井中传来铃铛响动,拉上来一看,篮子里只剩下骨头。一个下去死一个,两个下去死一双,就这样,接连死了几十人。狱卒们受了张员外的嘱托,一直想办法保护郑信,可大尹下令,要把所有死囚都押来,实在没办法再藏住郑信,只好将他也带到井边。大尹让郑信下井,郑信说:“下井可以,但我要五样东西。”大尹问:“要哪五样?”郑信答道:“我要头盔、衣甲、靴子,再要一口宝剑,一斗酒、两斤肉,还有炊饼。”大尹马上让人按他的要求,一一准备齐全。郑信拜谢后,大口吃完酒肉和炊饼,披上盔甲,手持宝剑。众人见状,齐声喝彩,只见他头戴雪白头盔,身披银亮铠甲,脚蹬一双墨绿皂靴,手中握着寒光闪闪的七星宝剑,威风凛凛。
郑信坐进篮子,随着辘轳缓缓下降。铃铛响过后,众人将篮子拉上来,却发现郑信不见了踪影,井中的黑气也随之消散。大尹又让人放下篮子去查看,依旧没有任何线索,就像石头沉入大海,风筝线突然断裂,再无踪迹。大尹和众官员等了许久,只好各自回衙。
再说郑信,下到井底后,从篮子里出来,手握宝剑,在井壁旁站定。刚下来时四周一片漆黑,过了一会儿,眼前渐渐明亮起来。他低头一看,发现井壁有个洞口,大小刚好能容身,便侧身钻了进去。走了没几步,抬头望去,只见山岭相连,烟雾缭绕,嫩绿的芳草铺满大地,岩间的花朵散发着阵阵清香,苍翠的山崖上,青松郁郁葱葱,曲折的山涧中,溪水潺潺流淌。
郑信一路走着,心中满是疑惑:这到底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见一个人影?临近中午,他透过稀疏的松树和竹林望去,只见飞檐碧瓦、雕梁画栋,看起来像是有人居住的地方。于是,他翻山越岭,沿着小路走去。一路上,只听见流水声和松涛声,随着脚步前行,树林渐渐分开,山峰四面合围。眼前出现一处景致:溪水蜿蜒,风静云闲,青松环绕着碧瓦红墙,翠竹掩映着雕梁玉砌,楼台高耸入云,庭院幽深静谧,若非帝王的宫殿,必定是神仙的居所。
郑信来到宫殿前,在门口站了许久,却不见有人进出。抬头一看,门上挂着一块朱红牌匾,上面用金字写着“日霞之殿”。殿内一片寂静,不见人影。他手握宝剑,径直走进宫门,来到大殿中,只见一位女子枕着一件东西,静静地躺着。这位女子身姿柔美,面容娇俏,宛如杨贵妃出浴般慵懒,又似西施捧心般惹人怜惜,柳眉微蹙,桃腮泛红,好似西园中倚着朱栏的芍药,又如同刚刚入定的南海观音。
郑信心想,这女子或许就是井中的妖怪,便轻手轻脚走到女子身旁,悄悄抽出她头下的东西,又轻轻放下女子的头,走到外面一看,原来是一个暗红色的皮袋。郑信不明白这东西有什么用,便在花树下用剑挖了个坑,将皮袋埋了进去。随后,他再次手握宝剑回到殿中,对着女子大声喝道:“起来!”只见女子缓缓睁开娇柔的双眼,慌乱间将一身的柔美姿态收敛起来,回头说道:“郑郎,你终于来了。我独守空房,等你好久了。我与你五百年前就有姻缘,今日终于得以相见。”原来,这女子本想现出原形,可神通之物被郑信偷走,只好将错就错。若这女子容貌丑陋,郑信或许一剑便会将她斩杀,可眼前女子如花似玉,郑信不禁动了心,便问道:“姑娘尊姓大名?”女子柔声说道:“郎君,你先放下手中宝剑,脱下盔甲,让我们好好叙叙。”此时,暮色笼罩着楼阁,薄雾轻笼着池塘,粉蝶双双在花丛中栖息,黄鹂对对在柳树上安歇,画梁安静,珠帘低垂,燕子归巢,小院寂静,绣被飘香,让人不禁心生困意,清风停歇,子规在玉树间啼鸣,月光移动,花影爬上纱窗。
女子随即唤来婢女准备酒菜,片刻间,一桌丰盛的酒菜便摆在眼前,各种珍馐美味应有尽有。两人举杯共饮,几杯酒下肚,已有几分醉意。女子说道:“今日得与郎君相见,实乃天赐机缘,一定要一醉方休。”郑信连忙推辞,女子却说道:“我与郎君五百年前就有缘分,今日怎能推脱?”两人又饮了许久,女子让婢女撤下杯盘,随后两人携手走进内室。这一夜,两人互诉衷肠,情意绵绵。
天亮后,女子起身说道:“郎君,昨夜承蒙你垂怜。”郑信说道:“多谢姑娘厚爱,只是不知姑娘芳名?日后若有机会,定当报答这份恩情。”女子答道:“我乃日霞仙子,愿与郎君白头偕老,你就别想着离开了。”从此,两人形影不离,每日相伴,生活得十分甜蜜。
一天,日霞仙子对郑信说:“郎君,你且安心在此等候,我出去一趟,很快就回来。”郑信连忙问:“你要去哪里?”仙子答道:“我今日要去参加上界的蟠桃宴,留下婢女陪你。若想吃酒吃饭,尽管吩咐她们。不过有件事得叮嘱你,千万不要去后宫游玩,若是去了,定会有大祸临头。”说完这番话,仙子便与郑信暂别,留下两名婢女侍奉左右。
郑信独自一人,百无聊赖,便让婢女准备了几杯酒,边喝边想:“我来到这里,就像做了一场春梦。刚才妻子特意叮嘱我别去后宫,想必那里另有一番景致,所以才不让我去。我不如去试探一番。”于是,他起身出门,朝着后宫走去。
后宫之中别有洞天,一座宫门矗立眼前。郑信走进宫门,只见一座大殿巍峨耸立,金色的牌匾上写着“月华之殿”四个大字。正看得入神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谈笑声。只见一群婢女簇拥着一位仙女走了出来,这位仙女容貌出众,气质不凡:面容如玉般温润,妆容似梅花般清雅,樱桃小嘴不点而朱,柳叶眉梢不描自黛,乌发如云般柔顺,肌肤胜雪般洁白,身姿比出水芙蓉更添几分灵秀,气质赛过凌波仙子,浑身透着一尘不染的仙气,举手投足间尽显万种风情。
郑信见了,心中又惊又喜。却听那仙女说道:“可算找到你了!找了你这么久,原来我夫君就在这里。”她不容郑信分说,便让婢女们将郑信簇拥着带进殿中,说道:“夫君,你可算来了,我独守空房,等你好久了!”郑信连忙解释:“姑娘,你认错人了,我妻子在前殿呢。”可那仙女根本不听他的辩解,硬是将他拉到殿上,吩咐婢女摆上酒菜。
两人饮了几杯酒,随后,那仙女拉着郑信进了内室。
没过多久,一名婢女匆匆跑来禀报:“前殿的日霞娘娘来了!”月华仙子惊慌失措,想要藏起郑信却已经来不及。日霞仙子快步走进殿中,质问道:“郎君,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说着,便拉住郑信的胳膊,要带他回前殿。月华仙子见状,柳眉倒竖,杏眼圆睁,怒道:“你把他据为己有,那我怎么办?”说罢,她带着数十名婢女冲到殿上,喊道:“姐姐,他是我的丈夫,你为何要抢走他?”日霞仙子反驳道:“妹妹,他是我的丈夫,你胡说什么!”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争吵声越来越大。郑信被日霞仙子藏了起来,月华仙子一时也没有办法,两人扭打在一起,争斗了许久。月华仙子渐渐不敌,她大喝一声,纵身跳到空中,现出了原形。日霞仙子也想变身,可她的神通之物被郑信埋了起来,根本无法变化,最终落了下风。她满脸泪水地跑到郑信面前,哭诉道:“郎君,都怪你不听我的话,才惹出今日的祸事。现在我的神通之物被你埋了,变不了身。若想打败她,你快把东西还给我!”
郑信见她苦苦哀求,只好走到殿外花树下,挖出那个皮袋。日霞仙子拿到东西后,再次与月华仙子斗法。可这一次,日霞仙子还是输了,她失落地回到郑信身边。郑信问:“娘子,你怎么还是打不过她?”日霞仙子解释道:“我已有身孕,实在敌不过她。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郑信忙说:“娘子但说无妨。”日霞仙子让婢女取来一张弓和一支箭,说道:“郎君,这张弓可不是凡间之物,名叫神臂弓,能够百发百中。我在空中与她斗法时,你在下面看着白色的身影,找准时机射上一箭,助我一臂之力。”郑信点头道:“好,你放心!”
话音刚落,月华仙子又气势汹汹地来了,两人飞到云中,现出原形,激烈地争斗起来。郑信在下面一看,哪里还有两位如花似玉的仙子,只见一只白蜘蛛和一只红蜘蛛在空中缠斗。郑信这才明白:“原来如此!”只见红蜘蛛渐渐不敌,转身想逃,白蜘蛛紧追不舍。郑信弯弓搭箭,瞄准目标,大喝一声:“着!”一箭射向白蜘蛛,将其射落。月华仙子吃痛,大声咒骂:“郑信,你这个负心汉!竟然暗算我!”说罢,气呼呼地往后殿去了。
这边日霞仙子收回原形,又变回了那个如花似玉的佳人,她感激地看着郑信,说道:“郎君,多亏有你相助,帮我解了围,让我们能够长相厮守。”从那以后,两人感情愈发深厚,走路时并肩而行,休息时相依而坐,片刻也不愿分离。春天,他们携手漫步在繁花盛开的花园中;夏天,一同在清凉的树荫下乘凉;秋天,共赏皎洁的明月与飘香的桂花;冬天,相互依偎着抵御严寒。他们享受着超凡脱俗的快乐,过着人间少有的幸福生活。
时光飞逝,转眼间三年过去了,日霞仙子生下了一儿一女。郑信心中思量:“虽然在这里每日欢乐,但总不能一直这样,我该如何才能出人头地呢?”于是,他对仙子说:“承蒙娘子收留,我在这里一住就是三年,还生下了一双儿女。若我能在外面谋得一官半职,定会回来报答你,这也是我的心愿。”日霞仙子听了,泪水夺眶而出:“郎君,你若走了,我可怎么办?两个孩子又该如何是好?”郑信安慰道:“我若能谋得一官半职,一定会回来接你们。”仙子问:“那你打算去哪里?”郑信答道:“我想去太原参军。”仙子听后,说道:“郎君,我送你一件东西,凭它去参军,定能有所作为。”她让婢女取来那张神臂克敌弓,也就是如今的踏凳弩,叮嘱道:“你带着这张弓去军中,立下战功,日后必定能封官拜爵。这一儿一女,我先留在身边抚养。等十二年后,我自会派人将他们送还给你。”
郑信说:“我此去若有出头之日,一定会尽快来接你们母子。”仙子伤感地说:“我们能相遇,也是前世的缘分。如今三年期限已满,仙凡有别,恐怕再无相见之日了。”说完,泪水止不住地流下来。郑信原本一心想走,可听到相见无期,心中也满是不舍,忍不住流下眼泪,甚至想再多住些时日。仙子却说道:“夫妻缘分已尽,该分别了。我不敢强留你,怕耽误了你的前程,招来天谴。”她随即让婢女准备酒菜,为郑信饯行。
几杯酒下肚,仙子说:“郎君,你之前带来的剑和盔甲,就先留在这里吧。日后把孩子还给你时,这些也能当作信物。”郑信点点头:“一切都听娘子的。”仙子又亲自给郑信斟了三杯酒,拿出一大包金珠相赠,然后一直将他送到宫门外。走了几里路,远远望见路口,仙子停下脚步,说道:“郎君,从这里出去就是大路了。前路漫漫,你一定要保重!”郑信还想再与仙子多待一会儿,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起,等风停了,仙子早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只剩下:青云笼罩着藏宝殿,薄雾隐隐遮住回廊,四周寂静无声,回首望去,连山峦的影子都消失不见,仿佛日霞宫回到了海上,神仙女返回了蓬莱,好似看完了画家僧繇的画作,最后画卷被缓缓收起。
郑信抱着神臂弓,愣愣地站了许久,无奈之下,只好继续前行。走到路口一看,这里竟是通往汾州的大路,离河东太原府已经不远了。当时,太原府的守将是种师道相公,正在张榜招募士兵。郑信来到军营辕门,献上神臂弓。种相公大喜过望,立刻吩咐工匠按照此弓的样式,制造了数千张,还任命郑信为帐前管军指挥。在后来的征战中,郑信靠着这张神臂弓屡立战功,十多年间,一路升迁,最终做到了两川节度使的高位。此后,郑信始终思念着日霞仙子的恩情,再也没有娶妻。
话说自从郑信下井之后,张俊卿员外心中一直牵挂不已。每年到了郑信下井的那一天,他都会派主管备好三牲祭品,亲自到井边祭奠,以此表达对故旧的怀念之情。这样的祭奠,年复一年,从未间断。
一天,张员外祭奠归来,感到十分疲倦,便在厅屋中稍作休息,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睡梦中,只见天空中五色云霞绚丽夺目,忽然出现一位红衣仙子,她左手抱着一个男孩,右手抱着一个女孩,高声喊道:“张俊卿,这一双儿女是郑信所生,今日托付给你,你要好好抚养。等郑信功成名就后,将他们送到剑门,千万不要辜负我的嘱托!”说完,便把手中的孩子从半空抛下。张员外慌忙去接,惊出一身冷汗,猛地从梦中醒来,口中直称奇怪。
还没等他缓过神来,门公就匆匆来报:“刚才有个白胡子公公,领着一男一女来见员外,说是‘员外在古井边曾受他所托’。还带来一个包裹和一口剑,说里面是两川节度使的信物,要员外亲手打开查看。这两个孩子的来历不明,特来禀报。”张员外听闻,发现此事竟与梦中的情景完全相符。他打开包裹一看,里面是一副盔甲和一口剑,便将东西收好。随后亲自走到门前查看,那白胡子公公早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双如花似玉的儿女,看上去大约三四岁的模样。张员外询问他们的来历,两个孩子只说:“母亲是日霞公主,让我们来找郑家爹爹。”再追问详情,他们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张员外心中疑惑:“郑信早已坠入井中,生死未卜,哪来的儿女?难道是同名同姓的人?”又想起之前在岳庙的梦境,梦中暗示郑信有封王拜侯的命运,心中更加难以决断。于是,他决定先收留这两个孩子,悉心抚养,同时派人四处打探郑信的消息。
时光飞逝,两个孩子渐渐长大。张员外将他们视如己出,男孩取名郑武,女孩取名彩娘。张员外本有一个儿子叫张文,年纪与郑武相仿,两个孩子一文一武,感情如同亲兄弟一般,一同在学堂读书。彩娘则在闺房中学习针线女红。就这样又过了几年,郑信的下落依然毫无音讯。
突然有一天,张员外正在家中,门公前来禀报:“两川节度使派来进表的官员,打听到员外的姓名和住址,特地前来求见。”张员外心中满是疑惑,连忙让人将官员请进府中。只见那差官头戴缠棕大帽,脚蹬粉底乌靴,身穿蜀锦窄袖袄子,腰间系着银纯铁挺带,身材魁梧,脸上带着旅途的风尘,身后还跟着一名牵着大马的随从。
张员外赶忙下阶迎接,两人行过礼后,差官取出一包礼物和一封书信,说道:“我们节度使郑爷向您问好。”张员外拆开书信一看,认出是郑信的笔迹。信中写道:“郑信从前承蒙恩人关照,在狱中又多得您的照顾,这份恩情实在太大了。当初我进入古井,本以为必死无疑,没想到遇到了日霞仙子。我们夫妻相伴三年,后来她赠我盘缠,送我到汾州参军,我在军中屡立战功。如今托您的福,我在蜀中任职。此前一直没有机会与您联系,心中十分愧疚。这次借着进表的机会,送上黄金三十两、蜀锦十匹,略表心意。如果您不嫌弃蜀道难行,愿意到我这里做客,那将是我莫大的荣幸,我在此翘首以盼。”
张员外看完信,不禁双手合十,感慨道:“郑家果然飞黄腾达,而且不忘旧恩,还特地送来礼物,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于是,他将这些年来梦中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差官,差官听后也惊讶不已。当天,张员外设下宴席款待差官。这差官虽然是个有品级的武官,但因为受了节度使的嘱托来迎接张员外,态度十分谦逊有礼。张员外便留他在家中住下,每日都设宴招待。
就这样过了十来天,差官的公事办完,便开始催促张员外启程。张员外与夫人商量后,决定带着郑武、郑彩娘去见郑信。但又考虑到女儿出行不便,只好将彩娘留在家中,只带着郑武上路。他们带上随身行李,还带了四个童仆,加上差官,一行七人骑马从汴京出发,朝着剑门方向行进。
没过多久,他们就抵达了节度使衙门。差官先进去禀报,郑信听说后,急忙让人将张员外请到私衙,以家人的礼仪相见。张员外带着郑武拜见郑信,向他讲述了白胡子公公送孩子来托付的经过,还献上了盔甲、腰刀等信物,并说起了两次神奇的梦境。郑信听后,想起与日霞仙子的情谊,不禁黯然神伤。他掐指一算,从分别到现在正好十二年,两个孩子也都是十二岁,仙子临走时说的话,竟然丝毫不差。
当天,郑信大摆筵席,将张员外奉为上宾热情款待。席间,郑信还将女儿彩娘许配给张员外的儿子张文,两家结为亲家,这正是以德报德的佳话。
此后,郑信常常思念日霞仙子。他在锦江边上建造了一座日霞行宫,宫殿修建得极其宏伟壮丽。每年特定时节,他都会亲自前往行宫上香祭拜。
张员外在郑信这里住了三个多月,思乡心切,郑信不好强留,便安排车马送行,一直将他送到十里长亭之外,赠送的礼物十分丰厚。此外,郑信还拿出黄金百两,托付张员外帮忙在岳庙施舍,用于修建炳灵公大殿。
后来,金兀术入侵,皇帝四处征兵。郑信带着儿子郑武前去勤王,多次击败金兵。在汴京,郑信再次与张俊卿相见,这才见到女婿张文和女儿彩娘。郑信活到五十多岁时,一天白天,他看见日霞仙子的车驾前来迎接,随后无病而终。他的儿子郑武凭借父亲的荫庇,一路升迁,最终官至宣抚使。
在那之后,金兵不断入侵,各郡县纷纷仿照神臂弓的样式制造兵器,多次击退贼兵。到了徽、钦二帝被掳往北地,康王赵构渡江时,遭到金兵追击。危急时刻,只见空中出现金甲神人,率领神兵,用神臂弓射击金兵,金兵这才退去。康王看到旗帜上有“郑”字,便询问随行大臣。有人上奏说:“之前两川节度使郑信曾献上克敌神臂弓,想必是他的神灵前来护驾!”康王即位后,敕封郑信为明灵昭惠王,并在江边立庙祭祀,这座庙宇至今依然存在。正如诗中所写:“郑信当年未遇时,俊卿梦里已先知。运来自有因缘到,到手休嫌早共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