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眼乾坤旧恨,一腔今古闲愁。隋宫吴苑旧风流,寂寞斜阳渡口。兴到豪吟百首,醉余凭吊千秋。神仙迂怪总虚浮,只有纲常不朽。”这首《西江月》词,意在劝诫人们大力践行仁义之道,维护社会的道德伦常。自古以来,富贵如同虚幻的花朵,荣华好似转瞬即逝的泡影,唯有忠臣孝子、义夫节妇的事迹能够名垂千古,即便身份低微的普通百姓听闻他们的故事,也会肃然起敬。
历史上的义夫节妇比比皆是,比如东汉的宋弘,富贵后没有抛弃共患难的糟糠之妻;汉代的罗敷,面对太守的威逼利诱坚贞不屈,他们都是维护纲常的典范。相反,像王允发迹后想攀附高门,便将妻子驱逐;朱买臣大器晚成,却遭到妻子的嫌弃,这类人则是败坏纲常的典型。人心的善恶、行为的正邪,就像泾水和渭水一样界限分明。正如诗中所写:“王允弃妻名遂损,买臣离妇志堪悲。夫妻本是鸳鸯鸟,一对栖时一对飞。”
话说在南宋末年,有一位男子名叫程万里,表字鹏举,祖籍彭城。他的父亲程文业官至尚书。程万里十六岁时,父母双亡;十九岁凭借父亲的荫庇,补为国子生员。他身材魁梧,志向远大,不仅喜爱读书,还擅长骑马射箭。当时,元军势力日益壮大,程万里深感忧虑,曾向朝廷献上关于作战、防守、议和的三条策略。然而,他的直言进谏触怒了当权的宰相,为躲避治罪,程万里抛下仆人,独自一人悄悄逃离京城。他不敢回乡,打算前往江陵府,投奔京湖制置使马光祖。
当他还没走到汉口时,就听到传言,说元将兀良哈歹率领精锐部队,长驱直入,攻势迅猛,如同破竹一般。程万里听闻这个消息,惊恐万分,便不敢再继续前行。正犹豫间,天色渐晚,只见晚霞映照着落日,疲倦的鸟儿成群结队地归巢。程万里心想:“先找个旅店住下,打听清楚确切消息,再做打算。”
当晚,他只听到屋外行人络绎不绝,都是逃难的百姓,他们哭哭啼啼,声音让人听了十分揪心。程万里由此知道元兵已经逼近,半夜便起身,跟着众人一同赶路。天亮时,他才发现把包裹忘在了客店里。此时已经走出很远,回去取也不方便,身上又没有盘缠,肚子也饿得咕咕叫。无奈之下,他只好到附近的村落里讨口饭吃,好有力气继续赶路。
大约走了半里路,突然从斜刺里冲出一队士兵。程万里见状,急忙躲进旁边的树林里。这队士兵是元朝元帅兀良哈歹部下万户张猛的巡逻兵。前锋哨兵看到一个男子,相貌堂堂,还没有行李包裹,躲进了树林,料想他必定是敌军的探子,便追进树林,不由分说,用绳索将他捆了起来,押解到张万户的军营中。程万里辩解自己只是躲避战乱的百姓,并非探子。张万户见他相貌堂堂,便把他留下做了家仆。程万里走投无路,只能听从安排。此后,他每天看着元兵所到之处,百姓如同秋风扫落叶般惨遭屠戮,心中暗自悲痛,真切体会到了“宁为太平犬,莫作离乱人”的无奈。
张万户是兴元府人,力大无穷,武艺精湛。早年在乡里横行霸道,当地守将听闻他的名号,将他收为部下,担任偏裨之职。后来元兵进犯,他杀死守将,投降元朝。元主因他献城有功,封他为万户,拨到兀良哈歹部下担任前部向导,他屡立战功。此次出征日久,张万户思念家乡,便写了一封家书,把一路上掳掠来的金银财宝装了一车,又将掳来的男女分开,派两名帐前将校,护送回家。可怜程万里远离家乡,只能跟着众人,一路哭哭啼啼,来到兴元府张万户的家中。将校把家书和金银交割清楚,又让那些掳来的男女叩见夫人。
张万户的夫人为人贤淑,给每个人都安排了住处,让他们每天帮忙做事。将校拿到回信后,便返回军营复命。程万里在兴元府一待就是一年多。这时,宋元两朝讲和,双方各自罢兵,士兵们得以回家。张万户也回到家中,与夫人相见,家中的奴仆们都来磕头请安,程万里也只能随大流行礼。
又过了几天,张万户从掳来的男女中挑选了几个身材强壮的留下,其余的都转卖给了别人。张万户把家人们召集起来,说道:“你们不幸生在这战乱年代,遭受如此磨难,或许父母妻儿,都已死于战乱之中。你们能遇到我,还能活下来,要是碰上别人,早就没命了。如今在这里,虽然是异乡,但既然做了主仆,就如同亲人一般。今晚给你们每人配个妻子,希望你们安心居住,不要有二心。日后我带你们到军营,若能立下战功,谋个好前程,一样可以享受富贵。要是有其他想法,犯了错,我绝不轻饶。”家人们都流着泪叩头说:“若能如此,便是老爷您的再生之恩,我们怎敢有其他想法。”
当晚,张万户从掳来的妇女中挑选了几人,夫人又给每人赏赐了几件衣服。张万户和夫人一同来到堂前,众妇女跟在后面。堂中灯火辉煌,众人都恭敬地站在两旁。张万户依次将男女配对,众人一起叩首谢恩,各自领回自己的妻子,回到房间。
程万里分到了一个女子,两人来到房中,关上门,行了夫妻之礼。程万里仔细打量这个女子,见她十五六岁的年纪,容貌十分美丽,气质也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子。她到底有多美呢?有一首《西江月》词为证:“两道眉弯新月,一双眼注微波。青丝七尺挽盘螺,粉脸吹弹得破。望日嫦娥盼夜,秋宵织女停梭。画堂花烛听欢呼,兀自含羞怯步。”
程万里得了个美貌的妻子,心中十分欢喜,便问道:“娘子尊姓大名?是从小就在府上长大的吗?”那女子听了,沉默片刻,泪水夺眶而出。程万里用袖子帮她擦拭,问道:“娘子为何哭泣?”女子说道:“我本是重庆人,姓白,小字玉娘,父亲白忠曾官任统制。四川制置使余玠调遣父亲镇守嘉定府。不料余制置使去世后,元将兀良哈歹趁机进攻。城中粮食耗尽,士兵疲惫不堪,难以抵挡。城破那天,父亲被擒,宁死不屈,最终遇害。兀良元帅因父亲守城抵抗而发怒,将我全家抄斩。多亏张万户怜悯我年幼,才免我一死,带我回家做婢女,侍奉夫人。没想到今日能与君子结为夫妻。不知夫君是哪里人,又是如何被掳来的?”
程万里听了,得知她同样是被掳之人,感同身受,不禁也流下泪来。他将自己的家乡、姓名,以及被掳的经过,详细地告诉了玉娘。两人悲伤地倾诉一番,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二更天。于是,夫妻二人解衣就寝。一夜过后,两人感情愈发深厚。
第二天早上,夫妻二人起床梳洗完毕,一起向张万户叩谢。之后,玉娘又回到内宅做事。程万里感激张万户的恩德,处理各种事务都格外用心,很得张万户的欢心。
到了第三天夜里,程万里独自坐在房中,突然想起自己功名未就,流落在异国他乡,身为奴仆,有辱祖宗,忠孝两方面都未能实现!他想找机会逃走,却一直没有合适的时机,不禁长叹一声,泪水簌簌而下。正在他独自悲伤时,玉娘从内宅走了出来。程万里慌忙擦干眼泪起身迎接,脸上还带着悲伤的神色,眼角残留着泪痕。玉娘心思细腻,见状便挑亮油灯,与他一同坐下,询问他不开心的原因。程万里为人谨慎,仓促间怎会轻易吐露心声。自古就有“夫妻且说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的说法,当下他强作笑容,只回答了一句:“没什么事!”玉娘知道他有所隐瞒,也不再追问。直到关门熄灯,上床睡觉后,玉娘才轻声说道:“程郎,我有句话,早就想劝你,只是一直没敢说。刚才见你神色不乐,我大概已经猜到了八九分。你又何必瞒我呢!”程万里说:“我真的没什么别的想法,娘子不必多疑。”玉娘说:“我看郎君的才华和品行,日后必定不凡,为何不找机会逃走,也好光宗耀祖,怎能甘心在此做一辈子奴仆,难道就不想有出头之日吗?”
程万里听到妻子说出这番话,心中大为震惊,暗自思忖:“她一介妇人,怎么会有这般大丈夫的见识,还恰好说中了我的心事?寻常夫妻分别,尚且恋恋不舍,如今我们成亲才三天,恩爱刚刚开始,她怎么反倒劝我还乡?只怕是张万户派她来试探我的。”于是,他板起脸说道:“简直胡言乱语!我被乱兵俘获,本以为必死无疑,幸而主人开恩,不仅留我做家丁,还赐我妻子,这份恩情天高地厚。我还没来得及报答,怎么能做这背信弃义的事?你别再说了!”玉娘听了,默默不语,不再争辩。这让程万里更加坚信,这就是张万户设下的试探。
第二天一早,程万里盘算着:“既然张万户派她来试探我,我今天偏要当面戳破,打消他的疑虑,让他不再防备,我也好找机会逃走。”他洗漱完毕,将张万户请到厅上坐下,恭敬说道:“老爷,昨晚妻子竟劝小人逃走。我寻思,当初被巡逻兵抓住,是老爷救了我的命,还留我在家,又赐我妻子。这般大恩,我还未报答分毫。况且我父母双亡,亲戚全无,这里就是我的家,能逃到哪里去?昨晚我已经狠狠埋怨了她一顿。我担心她心虚,反而造谣陷害我,所以特地向老爷禀明。”
张万户一听,顿时火冒三丈,立即命人唤出玉娘,破口大骂:“你这个贱婢!当初你父亲抵抗元军,兀良元帅要将你全家斩尽杀绝,我念你年幼,饶你性命,又怕你被乱军杀害,才把你带回来抚养长大,还给你许配丈夫。你不知感恩,竟教唆丈夫背叛我,留你何用!”他喝令左右取来家法,要将玉娘吊起来打一百皮鞭。玉娘眼眶含泪,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众人急忙取来绳索和家法,将玉娘捆翻在地。真是好心被当作恶意,一片忠言反遭误解。
程万里站在一旁,见张万户发怒要打妻子,心中懊悔不已:“原来她是真心为我,是我害了她!”但话已出口,又不好上前求情。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夫人听闻丈夫发怒要打玉娘,急忙赶来解救。原来玉娘自来到张家,性情温柔,举止优雅,女工更是出类拔萃,夫人平日里对她极为喜爱,名义上虽是婢女,实则待她如同亲生女儿,一心想为她寻个好归宿。见程万里一表人才,料定他日后必有出息,才在前一晚将玉娘许配给他。
夫人见家人正要动手,连忙制止,上前问道:“相公,为何要打玉娘?”张万户便将程万里所说之事告知。夫人叫来玉娘,责备道:“我一向疼你聪明伶俐,特意为你选了个好丈夫,你怎么反倒教唆丈夫背主逃走?本不该救你,但念你初犯,就向老爷讨个饶,下次绝不可再犯!”玉娘只是默默流泪,并不辩解。夫人又对张万户说:“相公,玉娘年纪小,不懂事,一时说错话,看在我的面子上,就饶她这一回吧。”张万户这才说道:“既然夫人求情,就暂且饶了这贱婢,若再犯,定不轻饶!”玉娘含泪叩谢,转身离去。张万户又唤过程万里,夸赞道:“你对我忠心耿耿,我自然会另眼相看。”
程万里谢过张万户,退到外面,心中仍在犯嘀咕:“这恐怕还是圈套!若不是试探,为何刚才要发那么大火,说要打一百鞭子,夫人一开口求情,就一下都不打了?况且夫人在内宅,怎么这么快就得知消息赶来救她?幸好昨晚没说别的,不然就麻烦了。”
到了晚上,玉娘从内宅出来,看着丈夫,欲言又止,反复几次,终于忍不住说道:“我真心实意劝你,你却向主人告发我,害我险些被打!幸亏夫人相救。但我看你一表人才,日后必成大器,为何还不趁早谋划逃走?若一直留在这里做奴仆,何时才有出头之日!”
程万里见妻子又劝他逃走,心中越发怀疑:“前日她刚被责骂,难道不怕吗?还敢再说,肯定是张万户又让她来试探我心意是否坚决。”他一言不发,自顾自收拾床铺睡觉。
第二天一早,程万里又去禀报张万户。张万户听后,暴跳如雷,怒吼道:“这贱婢太可恨了,快把她抓来打死!”左右不敢耽搁,立即去内宅传唤玉娘。夫人见要找玉娘,料想又出了事,说什么也不肯放人。张万户见夫人护着玉娘,更加恼怒,但又碍着夫人的面子,不好过分逼迫。他暗自思量:“这贱婢已有异心,不如早点打发走。万一两人感情加深,连程万里这忠心的人也要被她带坏了。”于是,他对程万里说:“这贱婢三番两次怂恿你逃走,肯定有别的心思,不会是为了你好,留着迟早是个祸患。等她今晚出来,明天就找人把她卖了,再给你找个好妻子。”
程万里这才明白,妻子确实是一片真心,后悔自己多嘴,连忙求情:“老爷已经警告她两次,她下次肯定不敢了。就算她再说,我也绝不会听。要是把她卖了,别人肯定会说我薄情,成亲才六天就卖妻子。”张万户却霸道地说:“我做决定,谁敢说闲话!”说完,气冲冲地往内宅走去。夫人见丈夫余怒未消,生怕他再责罚玉娘,赶紧让玉娘躲到一边,自己迎上去,也不敢问起此事。张万户怕夫人舍不得玉娘离开,也只字不提。
程万里见张万户铁了心要卖妻子,心中万分不舍,坐在房中暗自垂泪。直到晚上,玉娘出来,哭着对丈夫说:“我把你当作丈夫,才诚心相劝,没想到你却怀疑我,多次向主人告发。主人脾气暴躁,肯定怀恨在心,我怕是活不成了。我死不足惜,只是可惜你仪表堂堂,却甘心做奴仆,不谋划归乡之计!”程万里听了,泪如雨下,懊悔道:“贤妻良言相劝,都怪我一时糊涂,以为是主人派你来试探,才说了那些话,连累了你!”玉娘说:“你若肯听我的话,我死也瞑目了。”
程万里见妻子如此情深意重,想到明日就要分离,哭得更加伤心。但他又不敢把实情告诉妻子,只能含泪上床,一直哭到四更天。玉娘见丈夫哭得停不下来,料想一定有事,问道:“你这么伤心,肯定是主人要对我不利,为什么不告诉我?”程万里知道瞒不住了,才说道:“都怪我没用,辜负了贤妻。明天主人就要把你卖掉,我实在无力挽回,所以才这么难过!”
玉娘听了,悲痛欲绝。两人紧紧相拥,低声啜泣,却又不敢哭出声来。天还没亮,他们就起身梳洗。玉娘脱下一只绣鞋,与丈夫换了一只旧鞋,哽咽着说:“日后若还有相见的机会,就以这鞋子为凭证。万一我们就此永别,我抱着这只鞋死去,就当我们死后同穴。”说完,两人再次相拥而泣,各自将鞋子小心收藏。
天亮后,张万户坐在中堂,派人传唤程万里和玉娘。程万里强忍着泪水,与玉娘一同前去。张万户冷冷说道:“你这贱婢!我把你从小养大,有哪点不好?你却三番五次教唆丈夫背叛我!本该一剑杀了你,看在夫人的份上,饶你一命。你就去别处‘享福’吧!”他叫来两个家人,吩咐道:“把她带到牙婆那里,不管价钱多少,找户下等人家,把这个不知好歹的贱婢卖了,让她吃吃苦头!”玉娘请求见夫人一面,拜别恩人,张万户却一口回绝。
玉娘朝着张万户拜了两拜,随后起身看向丈夫,声音哽咽地说了声“保重”,便含着泪,跟着两个家人离去。程万里心中如同刀割一般难受,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强撑着将他们送到大门外,随后失魂落魄地返回。这世间万般令人哀伤痛苦的事情,最莫过于生离与死别。
等夫人得知消息时,玉娘早已出门远去。夫人深知张万户的脾气,担心他一怒之下害了玉娘性命,如今玉娘脱离了虎口,倒也算一种解脱,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且说那两个家人带着玉娘来到牙婆家中,正巧碰上集市上有一户经商人家,想要买个婢女。对方见玉娘容貌端正,而且价钱便宜,立刻拿出银子交给张万户的家人,将玉娘领回了家。
自从妻子离开后,程万里越想越后悔,每到夜晚,走进空荡荡的房间,心中便涌起无尽的悲伤。他拿出那两只鞋子,在灯光下反复摩挲,一边看一边默默流泪,常常哭上好一阵子,才疲惫地睡去。后来他打听到,玉娘被卖给了集市上的一户人家,好几次想偷偷去见她一面,可又担心被人发现,报告给张万户,反而坏了自己日后逃走的大事,因此只能强忍着思念,不敢前往。
张万户见程万里不听妻子的话,信以为真,便对他越发信任,许多事情都放心交给他去办,不再有丝毫防备。程万里表面上更加殷勤,做事也愈发小心谨慎。张万户见状十分满意,又想给他重新说一门亲事。程万里推辞道:“还是先缓缓吧,等我跟随老爷到边疆立下些功劳回来,到时候再找个出身名门的好姑娘,也能给老爷长脸。”
时光飞逝,转眼间又过去了一年多。当时兀良哈歹在鄂州镇守,恰逢他五十岁生日,张万户以前是他手下的副将,便准备了许多金银珠宝,想找个能干的人前去贺寿,却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人选。程万里得知这个消息后,心想这或许是个脱身的好机会,于是去见张万户,说道:“听说老爷要给兀良元帅送寿礼,还没派人去。我看大家都有各自的差事,走不开。我反正在家闲着也没事,愿意担下这个差事。”张万户说:“你去自然最好,就怕你路上不习惯,吃不了那份苦。”程万里连忙说:“正因为在家过得太安逸,我怕以后跟着老爷出征吃不了苦,所以想先经历些磨炼,以后好跟着老爷上阵杀敌。”张万户觉得他说得在理,丝毫没有怀疑,便答应了,随即写好问候信和礼单,又拿出一张路引,以防路上被盘查。一切准备妥当后,选定了出发的日子。程万里收拾行李时,把玉娘的绣鞋小心翼翼地藏好。
到了出发那天,张万户把要送的东西交给程万里,又派家人张进与他同行,还拿出十两银子作为盘缠。程万里见又有人一同前往,心中暗暗发愁,本想再去请求张万户让自己单独去,但又怕引起怀疑,只好先应下,打算到时候再想办法。临行前,程万里拜别张万户,把礼物装上牲口,离开兴元,朝着鄂州出发。一路上有官府的驿站提供口粮,行程十分顺利。
没过多久,两人便到了鄂州,在一家饭店住下。第二天一早,他们带着书信和礼物,到帅府衙门登记等候。兀良元帅身为镇守一方的重臣,各地前来祝寿的人不计其数,衙门前热闹非凡。
三声号角响起,兀良元帅升帐。众多将领和下属一一参拜完毕后,中军官带着各地来的使者进见,众人呈上书信和礼物。兀良元帅逐一查看后,收下礼物,吩咐众人在外等候回信。
程万里送完礼,一心想着逃走,可张进与他同行同睡,实在难以脱身,急得他束手无策。也许是命运的安排,好运终于降临。张进因为一路上鞍马劳顿,又受了风寒,在饭店里发起病来。程万里心中暗自高兴:“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他本想立刻就走,但又一想:“大丈夫做事,应当光明磊落,有始有终。”于是,他先到帅府等来了回信,回到住处一看,张进已经昏迷不醒,没有了知觉。程万里当即写下一封信,连同回信一起放入张进的包裹中藏好。之前那十两盘缠,张进曾想分着用,程万里为了稳住他,一直把钱放在他的包裹里,打算到鄂州后一起买礼物送人。如今张进病倒,程万里便取出银子,把路引和行李打成一个包裹,收拾妥当后,叫来店老板,说道:“我们二人是兴元张万户老爷特地派来给兀良元帅祝寿的,之后还要去山东史丞相处办事。没想到同伴一路上太辛苦,身体不适,现在走不了了。要是等他病好再出发,恐怕会耽误正事,我只能先去办事,回来后再和他一起走。”说着,他拿出五钱银子递给老板,“这点小意思不成敬意,麻烦您费心照顾他,等他病好了,我回来还有重谢。”店老板不知是计,收下银子说:“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他,不过您可要尽快回来。”程万里应道:“那是自然。”他又吃了些饭填饱肚子,背上包裹,向店老板道别后,大步离去,彻底摆脱了束缚。
离开鄂州后,程万里朝着建康方向前进。一路上有了路引,不怕被人盘查,行程十分顺利。然而,当他看到淮东地区已经全部被元朝占领时,心中满是伤感。
终于,他进入宋朝境内,一路辗转来到临安。此时朝廷中的官员早已换了一批,他打听到现任枢密副使周翰是父亲的学生,便投宿在周翰家中。正好赶上度宗皇帝要录用前朝旧臣的子孙,在周翰的举荐下,程万里被任命为福建福清县尉。他找了个仆人,取名程惠,选了个好日子,前往赴任。
再说张进在饭店里病了几天,才渐渐清醒过来,却发现程万里不见了踪影,急忙问店老板:“程长官去哪儿了?”店老板说:“程长官十天前说要去山东史丞相处办事,因为您生病了,他就先独自去了,说办完事回来和您一起走。”张进大惊失色:“根本没有什么山东的差事!肯定是这小子趁我生病逃走了!”店老板惊讶地问:“你们不是一起的吗,他怎么能逃走呢?”张进便把当初掳掠程万里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店老板听后懊悔不已。
张进担心自己的衣服也被拿走,急忙让店老板打开包裹查看,发现里面有程万里留下的一封信、兀良元帅的回信,路引和盘缠都被拿走了,其他衣服倒是一件不少。张进气愤地说:“这小子真是狼子野心!老爷对他那么好,他却一心想着回南边,怪不得连妻子都不要了!”
张进又调养了几天,等身体能走动了,便去禀报兀良元帅。元帅另外给他发了盘缠和路引,同时下令追捕程万里。张进结算了饭钱,告别店老板,日夜兼程赶回家中。他拜见张万户,呈上兀良元帅的回信,又把程万里逃走的事情如实禀报。张万户拆开程万里留下的信,只见上面写着:门下贱役程万里,奉书恩主老爷台下:万里曾经承蒙您不杀之恩,收留在府中做仆人,还将重要事务托付给我,我虽然不是草木,又怎能不心怀感激?只是常听说越鸟南飞会栖息在南方的树枝上,狐狸死的时候头会朝着自己的洞穴,我的亲戚和祖坟都在南朝,我日夜思念,吃饭都觉得没有滋味。本想向您请示,请假回乡探望,又怕您不答应,所以才斗胆自行离去。在您的府上,随从众多,少我一个不过像放走一只鸽子罢了。您的大恩大德,我时刻铭记在心,就算是做牛做马,我也定会报答,至死不渝。
张万户看完信,跺着脚怒道:“我竟然被这小子算计了,让他给逃了!要是有一天抓到他,定要将他碎尸万段!”后来,张万户因为太过贪婪,被人弹劾,全家被抄没,他和妻子双双气死,这都是后话了。
而程万里自从上任以来,日夜思念着玉娘的情义,发誓不再娶妻。只是当时南北分裂,战争不断,他根本没有办法打听玉娘的下落。时光匆匆流逝,一转眼二十多年过去了。程万里因为为官清廉,能力出众,已经升任闽中安抚使。此时的宋朝气数已尽,元世祖率领大军直捣江南,一路势如破竹。
宋末帝被逼无奈,逃到广东崖山海岛建立行朝。当时,只有福建全省尚未遭受战火侵袭。然而,福建地域狭小,难以抵御元军的进攻。行省官员不忍心百姓遭受战乱之苦,经过商议,决定将福建的地图、户籍等资料整理成册,呈献给元主,表示归顺。元主大喜,将行省所有官员都连升三级,程万里也因此升任为陕西行省参知政事。
程万里到任后,想到兴元府在自己管辖范围内,便派仆人程惠带着当年玉娘留下的绣鞋,以及自己一直珍藏的另一只鞋,前往兴元寻访妻子的下落。
再说买下玉娘的人,是集市上开酒店的顾大郎,他家家境还算殷实。顾大郎夫妻二人年近四十,却一直没有孩子。妻子和氏经常劝丈夫买个丫鬟,希望能生下一儿半女。顾大郎起初担心丫鬟不好管教,心里不太愿意。后来和氏瞒着丈夫,叮嘱牙婆留意合适的人选。当听说张万户家要卖掉一个女子时,和氏极力劝说丈夫将人买下。
和氏见玉娘容貌美丽,性格温柔,心里十分喜欢,特意在自己房间侧边给她安排了床铺。到了晚上,还准备了丰盛的饭菜,摆在房中。玉娘心里明白和氏的用意,却假装不知道,一直坐在厨房不肯过去。和氏亲自过来,说道:“晚饭已经摆在房里了,你怎么还坐在这里?”玉娘回答:“大娘请先用,婢子在这里吃就行。”和氏说:“我们小户人家,不像大户人家规矩多。平日里大家姊妹相称就好。”玉娘连忙推辞:“婢子身份低微,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能不被责怪就万幸了,怎敢与大娘平起平坐!”和氏解释道:“别多想!我不是那种善妒的人,当初要买你,也是我的主意。你大爷中年还没孩子,我劝他纳个偏房。要是能生个一儿半女,就跟我亲生的一样。你别害羞,快来一起吃杯合欢酒。”玉娘坚定地说:“大娘抬举,婢子感激不尽。只是我命薄,被丈夫抛弃,发誓不再嫁人。若一定要逼我,我只有一死!”
和氏听了,脸色一沉,说道:“你既然自愿做婢女,只怕吃不了这份苦。”玉娘回道:“一切听从大娘吩咐,若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任凭责罚。”和氏便说:“那你就到房中伺候吧。”玉娘跟着和氏进了房间,只见顾大郎夫妻相对而坐饮酒,她便在一旁斟酒。和氏故意刁难她,一直喝到半夜,顾大郎喝得酩酊大醉,衣服也没脱就倒在床上睡着了。玉娘收拾好碗筷,到厨房吃了点饭,回到自己床上和衣而睡。
第二天一早,和氏给玉娘定下一天的纺线任务。玉娘低头干活,不到晚上就全部完成,交给了和氏。和氏暗自惊讶,又给她安排了更多的夜间任务。玉娘也不推辞,一直纺到天亮。这样一连几天,她毫无怨言,也不喊累。顾大郎见玉娘总是躲着自己,只顾着纺线,以为是妻子在吃醋,心里很不高兴,又不好明说。好几次背着妻子去调戏玉娘,都被玉娘严词拒绝。顾大郎害怕妻子知道后笑话自己,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过了几天,顾大郎实在忍不住了,对妻子说:“既然是你的一番好意,给我买了这个婢女,为什么让她日夜纺线,却不让她亲近我?”和氏解释道:“这可不是我的问题。第一晚她就又哭又闹,百般推辞,我这是故意给她个下马威,想让她服软。你怎么反倒怪起我来了?”顾大郎不信,说:“今晚别让她纺线,让她早点睡,看看会怎样?”和氏说:“这有何难!”
到了晚上,玉娘交上完成的活儿。和氏说:“你连续做了这么多天,今晚好好休息一晚,明天再做。”玉娘已经十多个晚上没睡好觉,确实感到十分疲倦,正合她意。吃过晚饭,收拾妥当后,她便回到房间躺下。玉娘连日劳累,一躺下就睡着了。顾大郎悄悄走到她的床边,轻轻掀开被子,钻进被窝,伸手去摸,发现她竟然和衣而卧。顾大郎想解开她的衣服,可衣带都是死结,怎么也扯不开。他急得不行,用力乱扯,好不容易扯断了一条带子。玉娘从睡梦中惊醒,慌忙坐起,顾大郎却一把将她抱住,不肯松手。玉娘大声呼救,顾大郎威胁道:“你现在在我家,喊破喉咙也没用,乖乖从了我吧!”和氏躺在床上,假装熟睡,一声不吭。玉娘挣脱不开,灵机一动,说道:“官人,你要是今晚强迫我,我明天就去死。张万户夫人一向疼爱我,要是知道我死了,肯定不会放过你。到时候你恐怕会家破人亡,连性命都难保,后悔可就晚了!”顾大郎听了,心里害怕,只好松开手,回到自己床上睡觉。玉娘一晚上没合眼,直直地坐到天亮。
和氏见玉娘意志如此坚定,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反而将她认作义女。玉娘这才稍稍安心,但晚上依旧和衣而卧,白天则日夜不停地辛勤纺织。大约过了一年,玉娘估算自己织的布匹,价值已经是当初卖身钱的两倍。她将这些布匹交给顾大郎夫妇,请求出家为尼。和氏见她心意已决,不再挽留,把这些布匹都作为她出家的费用,还准备了一些素食礼物,夫妻二人一同将她送到城南的昙花庵。
玉娘生性聪慧,不到三个月,就把庵里的佛经背诵得滚瓜烂熟。只是她心里始终惦记着丈夫,不知道程万里是否已经成功逃脱。她把那两只鞋子用布袋装好,贴身收藏,老尼姑外出时,她就拿出来反复观看,看着鞋子默默流泪。后来,她请老尼姑帮忙打听,得知程万里抓住机会逃走了,心里十分高兴,每天早晚虔诚诵经,祈祷丈夫平安。她感念顾大郎夫妇的恩情,也在佛前为他们祈福。再后来,听说张万户全家被抄没,夫妇二人都去世了,玉娘想起夫人幼年对自己的养育之恩,大哭一场,还举行法事为夫人超度。正如诗中所写:“数载难忘养育恩,看经礼忏荐夫人。为人若肯存忠厚,虽不关亲也是亲。”
且说程惠奉主人之命,日夜兼程赶到兴元城,在一家客店住下。第二天,他到集市上打听到顾大郎家。此时的顾大郎夫妇年近七旬,头发和胡须都已花白,酒店也早已关门,老两口在家吃斋念佛,人们都称他们为顾道人。程惠走到顾大郎家门前,见老人正在扫地,便上前作揖问道:“老人家,想问您件事。”顾大郎还礼后,听出程惠不是本地人,便问:“客官,是想问路吗?”程惠说:“不是,我想问一下,以前从张万户家出来的程娘子,是不是在您这儿?”顾大郎警惕地问:“客官,你从哪儿来?打听她做什么?”程惠回答:“我是她的亲戚,小时候因为战乱失散了,现在特意来寻访。”顾大郎感慨道:“唉!当初我因为没有孩子,想纳她为妾。没想到她自从进了我家,就没脱过衣服睡觉。我好几次想亲近她,她都坚决不从。见她如此贞烈,我也不敢再冒犯,反而认她做了义女。她跟我老伴儿就像亲生母女一样,特别勤俭,整天纺织,有时能做到天亮。不到一年,她织的布抵得上卖身钱了,就提出要出家。我们老两口不好强留,就把那些布给了她做出家的费用,还准备了些礼物,送她到南城的昙花庵当了尼姑。到现在已经二十多年了,她几乎没出过庵门。我们老两口经常去看她,就像走亲戚一样。听老尼姑说,她到现在睡觉都不脱衣服,也不知道是为什么。这阵子我身体不好,没去看她。客官既然是她亲戚,直接去庵里找她就行,路也不远。见到她,替我问个好。”
程惠得到确切消息后,告别顾大郎,按照指引前往昙花庵。没走多久就到了,只见这座庵堂不大。程惠走进庵门,转到左边,是三间佛堂。他看见堂中坐着一位尼姑正在诵经,虽然已到中年,但依然气质出众。程惠心想:“应该就是她了。”他没有直接上前,而是坐在门槛上,从袖中拿出两只鞋子,一边看一边自言自语:“这么好的鞋子,可惜不成双!”
正在诵经的尼姑正是玉娘,她一心专注在经文上,突然听到有人说话,这才抬起头。只见一个人坐在门槛上,手里把玩着两只鞋子,看起来和自己珍藏的那两只一模一样,可这人又不是丈夫,心中顿时充满疑惑。她连忙收起经卷,起身走上前施礼询问。程惠把鞋子放在门槛上,急忙回礼。尼姑说:“施主,能否借鞋子一看?”程惠拿起鞋子递给她,尼姑仔细端详后,问道:“施主,这鞋子从何而来?”程惠回答:“是我家主人派我来寻访一位娘子。”尼姑又问:“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是哪里人?”程惠答道:“我家主人姓程名万里,本贯彭城人氏,如今在陕西任参政。”尼姑听了,急忙从随身的布袋里取出自己珍藏的两只鞋子,正好与程惠带来的配成两对。一时间,她泪如雨下。
程惠见状,立刻下跪行礼,恭敬说道:“我家相公特意派小人来寻访主母。刚刚向顾太公打听,他指引我来到这里,幸好能见到您。”尼姑问道:“你家相公怎么当上这么大的官了?”程惠便将程万里在福建任职,后归降元朝并一路升迁至此的经历,详细说了一遍。接着又说:“相公吩咐,如果找到主母,就立刻迎接到任所相聚。还望主母收拾行李,小人好去雇车。”
尼姑摇了摇头,平静地说:“我这辈子本已不指望能与这鞋子再成双。如今心愿已了,别无所求。你把这鞋子带回去交给相公,替我转告他,希望他做个好官,不负朝廷重托,也别虐待百姓。我出家二十多年,早已无心尘世。今后,就不用再挂念我了。”程惠连忙劝道:“相公念着夫人的情义,发誓不再娶妻。夫人就别推辞了。”但尼姑心意已决,转身向庵内走去。程惠请老尼姑帮忙再三劝说,玉娘始终不肯出来相见。
程惠不好强行相逼,只好带着两双鞋子回到客店,收拾好行李,连夜赶回陕西。他见到程万里后,呈上鞋子,详细讲述了顾大郎所说的情况,以及玉娘认出鞋子却不愿同行的事。程万里听后,心中悲痛万分,默默收起鞋子,随即写公文给当地官府。由于程万里与当地官员曾在福建一同为官,有同僚情谊,对方见到公文后,觉得此事十分奇特,立即下令兴元府的官吏,以隆重的礼节去迎请玉娘。
兴元府的官员不敢懈怠,精心准备了衣物礼品、华丽的马车,还安排了吹拉弹唱的乐队,挑选了两个丫鬟伺候,然后带着一众下属,亲自前往昙花庵迎接。消息传开后,整个城里的人都知道了这件事,大家扶老携幼,争相前来围观,把它当作一件奇闻轶事。
太守和下属们来到庵前下马,让随从退下,径直走进庵中。老尼姑出来迎接,太守向她说明来意,希望能请程夫人上车。老尼姑进去通报,玉娘见太守和众多官员前来,知道难以推辞,只好出来相见。太守恭敬地说:“本省上司奉陕西程参政之命,派我们前来以礼迎请夫人,前往陕西与程参政相聚。车马已经备好,还望夫人换上衣服,即刻启程。”随即让丫鬟呈上准备好的礼物和服饰。
玉娘不好再拒绝,便让老尼姑收下礼物,向众人道谢。她将一半礼物送给老尼姑,作为其养老之用;另一半则委托地方官员,以礼改葬张万户夫妻,报答他们曾经的养育之恩。此外,玉娘还举办了七天七夜的法事,超度白家的已故亲人。等这些事情办完,丫鬟呈上衣服,玉娘换上后,到佛像前拜了四拜,又与老尼姑告别,走出庵门登上马车。府县官员们跟在后面护送。
途中,玉娘又提出要到集市上拜别顾大郎夫妇。一路上鼓乐齐鸣,热闹非凡,马车直到顾大郎家门口才停下。顾大郎夫妇出门迎接,又惊又喜。玉娘走进屋里拜别,还送上礼物,感谢他们昔日的恩情。老两口含泪收下,一直送到门口,依依不舍。玉娘也感到十分伤感,含泪登上马车。官员们一直将她送到十里长亭才分别。太守还派下属李克复,率领三百步兵,一路护送马车。沿途经过的地方,官员们得知消息后,都纷纷前来迎接,并送上礼物。
当马车抵达陕西省城时,文武官员们早已准备好锣鼓彩旗,在离城十里的地方迎接。程万里也亲自出城,远远相迎。一路上锣鼓喧天,笙箫齐鸣,百姓们在街道上挂满彩带,点燃香烛,夹道欢迎,一直将玉娘送到衙门后的私人宅邸门口。程万里让下属们次日再来相见,随后关上大门,回到内宅。
夫妻二人见面后,郑重地拜了四拜,起身相拥而泣,将分别后的经历细细诉说。说完,又忍不住落泪。之后,家中的奴仆们也都前来拜见。程万里安排了丰盛的宴席庆祝,众人一直畅饮到二更时分,才各自休息。这对夫妻成亲仅仅六天就分离,如今时隔二十多年才再次团聚,恍如隔世。
第二天,程万里升堂办公,下属们纷纷前来送礼祝贺。他大摆宴席款待众人,连续三天都热闹非凡。各地的下属得知消息后,也都派人前来道贺,热闹程度自不必说。
此后,玉娘治家有方,府中上下都对她十分钦佩。考虑到自己年纪大了,难以生育,她主动为程万里纳了许多姬妾。程万里后来生了两个儿子,自己也一路升迁,加衔平章,被封为唐国公,玉娘则被封为一品夫人,两个儿子也都做了大官。后人写诗感叹:“六日夫妻廿载别,刚肠一样坚如铁。分鞋今日再成双,留与千秋作话说。” 这段曲折离奇又感人至深的故事,也成为了人们口中代代相传的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