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战在即!都给孤收收心!滚回各自营中,好生整备军务!再敢把心思用在歪门邪道上,休怪孤翻脸无情!滚!”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李晓明身上,语气稍缓:“陈祖发,你留下!”
徐光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哪里还敢多待半刻?
如蒙大赦般,胡乱擦了把脸上的冷汗,一句场面话都顾不上说,第一个躬身告退,如同猫爪下逃出的老鼠般,冲出了大帐。
石邃虽然心有不甘,恨不得生吞了李晓明,但眼见石勒因他父亲石虎之事迁怒于他,更是心胆俱寒,哪里还敢啰嗦?
只得强压着恨意,悻悻然地拱了拱手,灰溜溜地退了出去。
程遐看着徐光和石邃狼狈而逃的背影,又瞥见石勒那余怒未消的脸色,心中也是咯噔一下,暗道不妙。
石勒心情不好,眼下就剩自己一个,再待下去,万一石勒想起自己的什么过失......于是也连忙躬身施礼,带着一丝不甘和忐忑,黯然退场。
一时间,帐内的其余将领们,也作鸟兽散,顷刻间走得干干净净。
偌大的中军帐内,只剩下石勒和李晓明两人,气氛陡然变得异常安静,甚至能听到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
李晓明见石勒将那些欲致自己于死地的家伙们都轰了出去,单单留下自己一人,心中惊疑不定。
但看这架势,至少……暂时是没性命之忧了?他稍稍松了口气。
石勒重新坐回主位,面无表情,仿佛刚才的雷霆之怒从未发生过。
他伸出粗大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把玩着,案头一尊造型狰狞的异兽铜砚滴,那冰冷的金属光泽在他指尖流转。
他久久不语,仿佛陷入了某种深沉的思绪。
李晓明弯着腰站了半天,只觉得腰背酸痛难忍,忍不住探头探脑,小心翼翼地去瞄石勒的脸色。
谁知刚一抬眼,恰好撞上石勒那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
他心头猛地一凛,慌忙又低下头去,大气都不敢出。
就在这时,石勒终于开口了,声音低沉,似乎带着一丝怨气?
“孤知道……”
他叹了口气,“你在孤帐下,受程遐、徐光这些人的排挤刁难,日子很不好过。
前日……又平白挨了石邃那混账的打……孤未能及时为你主持公道,反倒把你丢进土牢饿了一宿……”
他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李晓明的反应,
“你心中可是积了怨气?是不是……觉得孤处事不公?这才要去襄国,找金珠诉苦?”
李晓明听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中腹诽:石邃那日哪里打着我了?
明明是我情急之下,拼死反击,差点把他那话儿都给拽爆了!
嘴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连忙躬身,语气万分“诚恳”:“王上言重了!臣能得王上知遇之恩,收留于帐下,已是天大的福分!
臣心中唯有感激涕零,日夜所思,不过是如何报效王上,肝脑涂地在所不惜!怎敢对王上存有半分怨怼之心?!”
石勒从鼻子里“嗯”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他沉默片刻,再开口时,语气却带着一种推心置腹的意味:“孤今日独独留下你一人,实是有几句体己话……要私下叮嘱于你。
你只须牢记在心,明白孤的用意便好,切切不可泄露给第二个人知晓!”
李晓明面上唯唯诺诺,心中却是一动:听石勒这语气,显然那“叛逃”的大帽子算是暂时揭过去了,悬着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但他又忍不住觉得有些荒谬好笑:看石勒这神神秘秘的模样,还不让我告诉第二个人,难道有藏宝图要给我么?
“孤膝下……共有四子。”
“长子石兴,侍奉孤甚是孝顺,且勇猛如虎,战场之上,是一员难得的悍将,
然其性情……太过粗鲁暴虐,动辄杀人,凶残之处,比起他那个疯魔叔叔石虎,只怕犹有过之而无不及!非托付江山之选。”
“三子石宏,优柔寡断,遇事瞻前顾后,贪图安逸,少有谋略,难堪大用。”
“四子石恢……年纪尚幼,心性未定,日后是龙是虫,尚在未定之天。”
“唯有次子石弘……”
说到这个名字,石勒的语气明显柔和了几分,眼中甚至流露出一丝期许,
“自幼便由饱学之士刘征教导其读书明理,又由勇将王阳传授其武艺弓马。
与他亲近的臣子们都说……此子聪颖敏慧,颇有几分明主之相。”
石勒长长地叹了口气,那叹息中颇有些英雄迟暮的无奈:
“近两年来,孤每每觉得……精神气力,都大不如从前了。
细想人之寿数,终有天命,非人力可强求。
然大赵的国祚基业,却不能因孤一人之生死而断绝啊!”
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沉重,“因此,孤思虑再三,辗转反侧……尽管石弘这孩子,仍有许多不足之处,性子或许稍显仁弱……
但值此情势,也只能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勉为其难……立他为世子了!”
他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李晓明,仿佛要将自己的意志烙印在他心底:
“将来若有一日,孤或战死沙场,马革裹尸;
或缠绵病榻,终老于羁旅;
甚或……遭了奸贼宵小的暗算,死于非命……
只要国中有储君在,有忠心耿耿的臣子辅佐,这大赵的江山,当不至于立刻分崩离析,陷入大乱!”
李晓明听得心头狂震!
他万万没想到,石勒竟会对自己这样一个降将,一个在赵国根基浅薄、处处受排挤的人,托付如此重大的秘密!
这无异于托孤啊!一股混杂着震惊和一丝没来由的感动,瞬间涌上心头!
他忍不住深深作揖,声音带着几分惶恐和真挚:“王上!
王上春秋正盛,龙精虎猛,并无疾病缠身,何出此不祥之言?
且以王上之神威,天下何人敢作乱弑君?此事……此事不当在此时便考虑啊!
况且……况且臣不过一介降将,在赵国根基浅薄,资历微末,人微言轻……
实不敢就这等关乎国本的储君之事,妄加置喙!
王上若有疑难之处,当与程内史、徐侍中或是刘常侍,这些股肱重臣商议才是正理啊!”
石勒闻言,眉头一皱,指着李晓明,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悦:“又在推诿!又在推诿!你……你这人,怎地如此没有担当?!”
那眼神中,竟有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