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略阳附近有一户农民姓蒋,老伴身体不错,儿子还有个怀孕的儿媳妇,家里50亩薄田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两间泥瓦房够住,还有一片祖传坟茔地。
这份产业是世祖光武皇帝立国时分下来,传到蒋老汉正好六代人,兢兢业业小心维持始终留在手里。
温饱半年饿半年勉强生活,日子过的多好谈不上,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孝桓皇帝时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气候紊乱不是旱就是涝,年景一年不如一年。遇上灾年税还是那么多,家里能卖的都卖了,不想饿肚皮只好借贷。
五十亩薄田借不到多少钱,勉强活到明年开春,再看种子价格立刻傻眼,灾年种价昂贵农民买不起。屋漏偏逢连夜雨,开春不光要种地口算钱也催的紧,政府一天来家三趟。这可不是小数目,眼瞅没钱就进监狱愣是交不上。
不想吃官司得继续借贷,上一次借贷土地已经抵押给大户,没有抵押物就借不到钱。两条路摆在眼前,要么逃荒要么卖身。但凡有招没人愿意逃荒,问题是大户瞪眼不买你,人家说了地主家也没余粮。
本来就饿的前胸贴后背,徭役摊派更是雪上加霜。上面说了不想去干活就拿钱,地都没了哪里还有钱交?交不上钱还是次要的,民夫干活政府管饭,上工的路上需要自带口粮,家里一粒米都没有,要是路远一点没走到地方就活活饿死。
那就只剩下逃荒,逃荒说的容易,其实是一条死路。颍川刘翊家里有钱有粮,就因为回家半路圣母心泛滥散光盘缠救援灾民,自己活活饿死没人管。连刘翊这种大士族都能饿死,何况普通流民。
就当蒋家走投无路之时大户出手了,看在本乡本土的份上再送你些钱,谁家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不能平白无故借钱。大户绕着你家简陋的祖宅走上一圈,小手一摊算我吃亏,就祖宅吧,当然还要加上荒山和坟茔地,勉勉强强卖给我,也算帮你渡过难关。
祖宅和坟茔地不值钱,荒山不能种地还要缴刍藁,蒋老汉发誓从未见过地主如此慈祥,肯自己吃大亏帮助穷人。出卖坟茔地不能说不孝,人命关天相信祖宗能原谅自己,等熬过这一关再赎回来就是了。
上公堂画押按手印,交易契税大户也包了,临了大户指着坟茔地问一句公平自愿吧?蒋老汉点点头没错。大户又指着你家祖宅再问一句,没有强取豪夺吧?再点点头确实你情我愿。大户转脸变色,活人住我家的房子,死人住我家地,这个租金怎么算?
大户说完再次变脸,拍着你的肩头微微一笑:我刚才是开玩笑,等你赎回去的时候,咱们再算这笔账不迟。就算你提前借,不想付利息也可以,你先付租金就行啦。
钱是可丁可卯算出来,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刚好够买种子和粗糠,当然不能先算租金。付利息就付利息吧,自己苦干一辈子不够,儿孙总有机会全赎回来。
目前为止蒋老汉还算自耕农,没房子还有耕地,耕地抵押出去权属还在自家,风调雨顺几十年总能还上饥荒。可惜借钱容易,还钱可就难了,借贷额按照当年产出的一半算,灾年收不到粮食,每亩地能贷到200钱就算大户讲仁义。
这点钱不够灾年买种子,通常都要多借,多借的代价就是利息奇高。汉代没有发展到九出十三归,三分利算人情五分利是本分,日付息利滚利,一年365天还款额翻一翻还挂零。蒋老汉不愿意多借也不行,不买种子还要买口粮,他不是不想选择,他是没的选择。
一户自耕农一年攒拿点钱别说赎地,砸锅卖铁还利息都不够。大户通情达理,还不上就延长贷款期限慢慢还,第二年、第三年越延长越还不上。
还不上钱是要坐牢的,坐牢只是惩罚,债务还背在身上,着急带上火蒋老汉病倒了。大户良心发现,主动提着礼物探病。说算了,连本带利都不要就算买你家地。随手拿出买卖契约,签下契约撕毁借据权当两清。
签下契约瞬间一身轻松,你说哪找这么好的人去?大户的恩情谢一万遍都不够。大户晃动地契说你先别急着谢我,耕地是我的,房子是我的,你家祖坟都是我的,咱们坐下来好好唠一唠这个地租怎么算。
看清楚了没,蒋老汉家变成佃户了!
分租制度下,佃农上缴比例通常是收获量的一半,其中粗糠可不算。就是说连粗糠在内总收获150石,要缴纳75石粮食当做地租。佃农的户籍还在官府手里,除了给地主缴地租,政府的赋税一样不能少交。
前面算过一户年收成也就100石粮食,刨除地租田税留下种子仅余12石粮食,连粗糠都算上总共剩下62石口粮,全家吃半年多一点就见底。
12石粮食刚好八千钱,我不买衣服光屁股不怕看,锅碗瓢盆能对付用就成,八千大字儿换成粗糠,吃一年还有富裕哩。
可是蒋老汉却哭了,别忘了还没缴各种税,现在你告诉我三十税一多不多?当然4石粮食依旧不多,刍藁呢?口算呢?田赋附加呢?还有房屋和坟地的租金没算!
这还是好年景,佃户不借贷依旧没法生存,不用几年债务就像天文数字一般。还不敢躺平偷懒,一旦发现偷懒,明年宁可土地放荒都不给你种。现在连逃荒都不成了,被抓住全家都要成为大户的奴隶。
奴隶上上奴籍,属于贱民,后代永远都是奴隶。蒋老汉不介意成为奴隶,但是不想儿子孙子也是奴隶。日子横竖好不起来,世代做佃户也认了,能活下去就成。
你这样想大户不愿意,不能总欠钱还不还,万事总得有个头吧?要不这样,大户提出折中方案,我每天揍你一回权当利息,打残废连本金都不用还,咱们从头开始。
看着你一家老小吓的瑟瑟发抖,大户爽朗大笑,我这人喜欢闹着玩,本乡本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怎么可能无故打人?紧接着大户开始分析,你家的困难不在我身上,如果,我是说如果不向政府交税,你看是不是就能缓解很多?
你当然清楚这代表什么,部曲比奴隶身份还低,奴隶有贱籍,虽然不用交税但是大户不能随便打死,犯罪要送官府处置,随便打死要向国家赔钱。所以大户不稀罕奴隶,他们要的是跟奴隶一样的劳动力,还能随意打死。
走出这一步天下再没有你这号人物,连带子孙都消失不见。看蒋老汉犹豫不决,大户撂下句话转身就走,法治社会大家讲理,我从不强迫别人,不着急你慢慢琢磨,路就在眼前怎么选择在你自己。
不用怀疑,从古至今都有奴隶,历史上唯一一个废奴的朝代是宋。靖康之耻不能磨灭赵家的历史功绩,一部《天圣令》让赵祯的伟大无可置疑,同样他也是个高尚的人,敬拜一个仁字实至名归。
这一切超出普回的理解范畴,都说天朝上国礼仪之邦,有佃户说得过去,怎么和草原一样还有奴隶?
不,不对不一样,普回狠狠摇头。汉人普遍懂技术,在草原属于高阶物种,肯卖命就是自由人。不卖命也行,草原女多男少,等有了家就舍不得走啦,说到底还是自由人。再说草原也不会让自己人做奴隶,要么买要么抓,总之自己人做奴隶万万想不通。
想不通就想不通,普回还有一个疑问,虽然和讨论的事情无关,可总憋不住要问:“老天赏饭,我捡一块黄金赎自己总行吧!”
蒋石停止抽泣,竖起大指连声说好:“对,对对对,在下不才捡到过好大一块狗头金。”
蒋石年轻时在山里放羊,顺便找野果子吃,天降鸿运看到一块十几斤重的金矿石,粗略估计换回50亩薄田绰绰有余。有了田地能上户籍,不再是大户家部曲,蒋石是个实诚人,赶着羊回到大户家。
大户摆弄一阵黄金却还了回来,金子是好金子,可惜我不打算卖地。不如这样,你拿这块金子问问别人,实在不行换点好东西,改善生活不也挺好嘛。
大户说的没错,和谐社会要讲道理,总不能强迫人家卖吧?拿着金子兴冲冲进城,哪知道跑到天黑也没卖出去。
记得华歆送给史路的铜条吗?政府铸钱所用制式铜条,上面都有“明铸半均”的字样。黄金比铜条管制更严格,没有官方錾刻的成色标记,任何黄金制品都不能流通,一旦发现视同十恶要判绞刑。
想卖出去必须走官方途径,拿给官府相关部门检验成色,有了印记旁人才敢收。多方打听得知黄金的事归司农管,可是本地没有司农机构,不想为一块黄金冒险跑趟首都,那就只能去市曹碰运气。
老百姓进衙门只有乱棒打出一个结果,蒋石没办法只能回家。可能是大户看他可怜,主动找上门说我在市曹有个朋友,你去找他兴许能帮忙。
蒋石报出大户的名字果然好使,自称大户朋友的下吏接待了蒋石。拿着黄金左看右看,不住点头确实是真金无疑。扬言市曹愿意帮你检验成色,过程很快手续费也不高,说着话小吏探出一只手。
大汉允许私人开矿,除了铜矿不允许,其他的只要有官方批文,采盐采铁挖金子都行。所以在此之前,麻烦您出示开矿行文。
蒋石一听就傻了,啥玩意?山里捡一块金子还需要出示行文?就没听说过这么荒唐的事,老天赏的好运气,还用别人允许吗?
小吏马上不乐意,没文化就教育教育你。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山川菏泽都是国家的,你从国家土地上捡便宜这不叫偷叫啥?!所以哩?金子没收,至于你,看你个土鳖样啥也不懂,赶紧回家抱孩子去吧。
蒋石算脑筋转的快,偷偷和小吏商量,大家都看到我捧着金子进门,你没收也是进官府自己捞不着。不如咱俩一起出门,找个没人地方二一添作五,你砍一半揣进自家腰包,双方都乐呵多好?
小伙子真上道,既然这样小吏给指出一条明路。平头老百姓捡到金子也没用,除了放在床头解闷一无是处。不如你冒险走黑道,我有个朋友正好能帮你,可惜收购价格不足实际价值的百分之一。没办法,一样都是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各处打点也要代价,回报总得大过所冒的风险。
“我听他的走了黑道。”蒋石一脸惨笑,一股气哽住咽喉,控制不住情绪再次抽泣起来。
“然后呢?”不止普回,好几个人齐齐出声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