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汉和前汉不一样,没有严格执行盐铁专卖。从光武皇帝开始,个人可以经营盐铁产业,在盛产盐铁的地区设立盐铁官,只收经营税不参与管理。
一方面因为后汉初立,盐铁专卖制度已经崩溃;另一方面原因在皇室,皇帝是全国最大的盐铁贩子,收入进皇室小金库不归国家财政。
记不记得刘珪打下渔阳郡后开过一次会?授权田畴负责盐铁,拿皇庄开刀政策只有一条:管杀不管埋。皇权衰微就在于此,军阀不敢动士族产业,底层已经压榨到底没有油水可捞。皇帝产业不限于盐铁,还有广大的耕地和佃户。眼看着皇庄滚滚财源谁都动心,明的暗的都要分一块蛋糕。
皇帝是矿业老大,这一行水能浅吗?用脚趾想都能明白,老百姓没有机会经营盐铁。光有钱没用,大商人敢动这块蛋糕,等待他的就是锋利的屠刀。
强横的背景才是盐铁买卖的入场券,想入行只有官商勾结一条路,特权阶层就是第二大的盐铁贩子。特权阶层免税免役,包括盐铁在内的矿业基本不缴赋税。
为什么说基本呢?因为当官的有一颗“良心”,不缴税是不缴税,图个好名声同时对得起自己那颗良心,当官的时不时向政府捐献,这有个名称叫“纳捐”。和中小豪强捐官不同,“纳捐”是社会福利的一种,这笔钱平时用来救济孤寡老人、病苦百姓,还可以拿来赈灾。
普利看向刘琰媚笑:“娘,想来您捐过不少吧?”
不想马屁拍在马腿上,刘琰老脸一红:“应该有吧。”
普利明白过味道低头不语,普回心大直接开口:“咋还不能确定呢?”
韩遂紧忙转移话题:”大王的产业都被弘农夫人霸占,由不得自己做主。“
“竟敢霸占我娘产业,不想活啦!”普回横眉立目,作势要起身。
“坐下。”刘琰扁着嘴扫视一圈,见到众人纷纷低头,心一横罢了实话实说:“我捐过不少,不过这钱不是用老百姓身上。”
官场讲究钻营关系网,不光下级孝敬上级,平级之间也要相互走动。行贿是不可能行贿的,再说行贿给个人只算小手段,给整个衙门行贿才叫高招。
每个衙门都有小金库,逢年过节的福利全靠他。平时吃拿卡要积攒终归缓慢,纳捐就是扩充集体共有财产的不二法门。
刘琰去一趟光禄寺,整个衙门的人都出来恭迎。迎的不光是刘琰这位大红人,还有她身后沉重的马车。刘琰亲自去的只有光禄寺,其他衙门包括司空幕府都是手下人前往,前期麻烦杨修,后期指派吴质。
许昌衙门有一个算一个,见到刘琰没有不奉承的。您说来办事?快别说这种外道话,您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衙门就是您的衙门。再提钱咱可就没法痛快喝酒啦,多大点事儿呀,本官大印在此,劳烦抬手在下好盖章。
刘琰是官场一个缩影,今天我送你钱,明天你再送回来。小事小办,大事大办,特事特办,想混的好不能自己全占,多少拿出一些再办事就容易多了。当初刘琰恨郭嘉有这方面原因,你小子吃我的用我的,临了居然给我下套?不恨就有鬼了。
韩遂清清嗓子:“旧事不提也罢,刚才说到哪儿了?”
机灵鬼普利顺势接口:“盐铁专卖的钱。”
“哦,对。”韩遂逮住机会赶紧往下说。
过去盐铁专卖的钱用来修缮宫殿,皇帝和后宫的日常开销,各地皇庄日常维护也从盐铁专卖的钱里支付。后汉的盐铁专卖改成营业税,但是矿业的税收少的可怜,负担就转嫁到老百姓身上。
国家强盛时有老百姓承担压力,随着时间推移支出还是那么多,税收却逐年减少。光武皇帝后期就出现了危机的苗头,皇帝小金库不能琢磨,皇室做买卖赚的利润谁都别动心思,那就得另辟蹊径征收杂税。
杂税又叫杂色,相当庞杂几乎涵盖社会生活方方面面。营店铺要缴纳营业税,老百姓摆摊要缴门摊费,喝酒买醋包含税,产业交易有契约税,编制草鞋有抽分,私营盐铁有矿税,砍柴打猎还有渔课。
以上都是固定税,东汉还有类似现代的流转税,别管东西怎么来的,属于商品进入流通领域就要交税。拿着布进城卖先交过路税,卖给作坊要向市场交流转税,作坊成衣服要交税,客人买衣服价格中包含消费税,税金按照预估销售额商家每年缴一次。
除了呼吸不交税,你做什么都在不知不觉中完税。一户人家年余约钱,什么营生都不干,各种明的暗的税收就要缴纳4000钱。隐藏税达到百分之四十,账面数字是死的,里面操作空间可是活的。
秋季粮价最低时大族开始囤积,低于市价老百也要被迫全卖,过了这个时候再低的价格大族也不收。农闲时节家里没有现钱应对更赋,老百姓就不是吃亏这么简单了。等到冬季大族开始销售,价格逐渐走高,夏季百姓最困难的时候粮价才达到顶峰。
布匹成衣,油盐酱醋,锅碗瓢盆,生活的方方面面都是如此。这一套普通有钱人只能干瞪眼,免税的大族才玩的起。换句话说,中产之家包括富户一样是盘剥的对象。相较于贫苦老百姓,中产和富户用于消费支出更多,损耗也更大。
大族有特权,捞钱算人家有本事,问题在于价格变动引起税费同时跟着变。杂税中包含流转税,而流转税根据价格变动,商品价格高流转税就高。老百姓的收入没跟着水涨船高,东西的价格越来越贵,包含税费也跟着提高。
大族家的商品免税,不代表人家不把税费加进价格中。谁说人家不交税?别忘了大族出身的官员时不时“纳捐”呢。
前面说过大汉允许地方征收“田赋附加”,口子一开就停不住。国家有杂税,地税也要插一脚,区别在于地方杂税执行浮动税率。按说大族免税,税率浮动再高也不能征收,看起来好像不起作用。
农耕社会属于小农经济,自给自足之外总有些多余物品用来交易。所以说,地税征收的对象不是大族产业,市场中的个体户和小微企业才是纳税主体。
拿砍柴打鱼来讲,进城有城门费,摆摊有摊位费,卖柴禾鱼获统一征收渔课,你说几项固定费用仨瓜俩枣不算事。那好,销售之前根据评估额收取杂课,就是流转税。估计你两条鱼能换十个钱,按照当天税率先收俩个大字儿。
没钱可以欠着,等卖出去再说。你说价格太高天黑也没卖出去?那对不起您别回家,在我这凑合一宿吧,先说好不管饭。不想住一宿也成,鱼留下权当税费。
个体户损失不算大,小微企业可不一样,莫看别人宰的就是你。一个成衣铺子进货的时候是一个税率,等到销售税率提高,商品价格没有竞争力。咬着牙牺牲利润还是小事,但凡同城存在大族经营的铺子,人家故意打压价格就能让你血本无归。
地方政府和大族都得利,吃亏的永远是特权之外的阶层,富户迟早衰落成中产,中产迟早退化成贫户,贫户最终沦落成部曲。想安稳生存就投靠大族,让出大部分利润当做保护费,人家看在钱的份上兴许让你多经营一阵子。
此外还有关税,这里的关税说的是关所税费,也可以理解成过路费。不只有舶来品,所有商品跨越州县都要缴纳关税。
当初刘琰在幽州就想搞这一套,北三州处于边地,一直是大汉的帮扶对象,从来没收过关所钱,上下都不愿意收因此很难推行。内地却一直都有,大族之间存在竞争,地方保护不是说着玩。
不信问问宋果,他给上党申屠氏带过商队应该深有体会。申屠氏是上党大族,在并州没人收税,敢去豫州行商照样交税。
毛毡制品在边地的价格跟不要钱一样,到了内地价格比麻布还贵。毛毡制品冬季保暖效果比麻布高太多,即便价格贵老百姓也得咬牙买。
刨除杂税能不能剩下八千钱都在两说,八千钱一点不多,冬天勉强能买十石小麦,也就够一家人活两个月。倒不如攒着,应对完更赋兴许能剩下千八大字儿。
就怕接连年景不好,头一年还有余粮应付,第二年真就要全家挨饿。辛苦攒下的薄财能换二十石混着草籽的粗糠,靠这点草籽粗糠能活几月?不能眼看家人能饿死,再有不舍种粮也要吃掉。
指望政府赈灾不靠谱,逐级贪墨层层扒皮,轮到老百姓没剩多少。救急东家西家怎么办?救急你家别家不乐意,怎么都是得罪人,那就先可着亲戚朋友瓜分。剩下的宁愿孝敬上官也不给你,爱告状随便,官吏的权利来自上级,和老百姓一毛钱关系都没有。
“可别算下去啦,赶紧说借钱吧。总不会年年有灾,好歹还能剩下千八的。”普回听的上火,老爹您别算账了越算心里越苦。
韩遂苦笑摇头:“说到借贷,请允许老夫给你讲个故事。”